草编作为传统手工技艺，易宗阳等人自然是了解的，非止玉阑，各地农村都有发展，以常见的稻草麦秆编织家具用品，草帽草鞋，蓑衣蒲团等，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充分利用身边的东西变废为宝。 　　 林国征推开门，果然院中堆满各种状态的草杆，浸泡漂白晾晒切割打磨，忙活的人既有大娘小姑娘，也有大爷小伙子，他们看到门口乌泱泱的人群，个个西装革履郑重其事，登时雅雀无声。 　　 “这是我九叔的老宅，他家盖了新房搬走，就把空出来的院子当成作坊，编织的草帽提篮不光内销，还能出口，慢慢就越做越大。” 　　 “征，你们这是？” 　　 林九叔壮着胆子开口。 　　 “省里来的领导过来看看大家。” 　　 易宗阳不想被冠以老板的名号，罗学云自然嘱咐林国征实话实说，只是这样一来，林九叔热情暴涨，冲过来就要握手，带着他们参观。 　　 罗学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保众人安全，不光是防备人为，还得小心意外，哪怕伤到一根毫毛，好事都成坏事。 　　 易宗阳从善如流，翻看大家伙编织的东西，主要草帽提篮果盒垫子等，以前流行的草鞋倒是没人光顾，渐渐停产。 　　 他顺着场面，稍稍讲两句好话，惹得林九叔等人喜笑颜开，而后问道：“草编竹编一度是我省出口的重点商品，不过近年来竞争对手增多，国际市场价格降低，几乎停滞，你们的产品还能出口？” 　　 “俺不清楚嘞，就是县里有人收购，给俺们下订单，俺们做好送去就是。”林九叔道，“征，你快跟领导讲讲。” 　　 林国征亦说不出所以然，只能看向罗学云。 　　 “七十年代欧洲掀起环境保护浪潮，民众自发减少塑料袋使用，在购物时经常自带可循环使用的竹编草编纸袋等，从这以后我国的草编竹编出口愈发旺盛。” 　　 罗学云道：“事实上，随着开放我国的草编类产品越来越多进入国际市场，非但没有停滞，还正旺盛蓬勃，拿不到高价的原因是主要陈旧产品得不到消费者认可，通俗来讲，顾客对产品提出美的要求。” 　　 “什么叫美的要求？”秘书问道。 　　 “以购物篮而言，理论上一个提手带个筐只要能承重，就算合格，可这样的编织物比白菜还便宜，要卖出高价，须得大小合适，最好有不同尺寸，适合顾客装载不同产品，毛边顺滑不扎手，外面还有各种图案妆点。” 　　 罗学云道：“青云蔬菜有着买菜送篮子的传统，到国际市场也一样，看到顾客不要我们的篮子，自然会有人询问，把意见整理回来，交由各个合作社研究改进。 　　 现在不光是工艺好，活做得细，还得有设计，花样多，青云公司会收购竹蜻蜓草蚱蜢小杯套这种作为赠礼，大块头的编织品就交由陈清外贸打包出口。 　　 陈清外贸的赵总经理一直将竹编草编刺绣针织视作贴合陈清实际情况的出口小商品，经常托人调查国际市场情况，邀请专业人士讲解工艺设计等知识点，所以现在各乡都有类似的合作社。” 　　 好兄弟辛苦这么多年，替你说说话，看将来能不能再进一步，别真烂在陈清外贸，跟徐剑华袁晓成吃饭喝酒都直不起腰。 　　 软广告铺垫得好，易宗阳便没有点出来，反而细心翻看草编，微笑称赞：“匠心独具，这么小的蚱蜢活灵活现，怪不得能红红火火，你们了不起。” 　　 掌声如雷，大伙欢笑。 　　 离开草编小院，易宗阳久久没有说话，众人也不敢问，只能默默向前走，眼看快到中午，罗学云叫人递水，顺便打破沉默。 　　 “约莫到饭点，是上车去县里还是村里安排？”罗学云笑道，“要不介意多走两步去我姑家，农家菜管饱。” 　　 易宗阳没有接茬，拧开矿泉水瓶看到青云的logo，忍不住问道：“这也是你们的产品？” 　　 “是的，鸡翅山天然山泉。”罗学云道，“富含多种矿物质，就适合现在这种场合，喝饮料口味不一，喝白水谁都没话说。” 　　 “你这生意经做的，真是……” 　　 “没法子，玉阑人穷啊，就得想方设法发挥自身优势赚钱。” 　　 说着，一群小学生轰隆走出来，这时候村里几乎没什么车，孩子们就是三五成群往家走，见人不避。 　　 低矮的围墙挡不住昂扬的旗杆，红旗飘扬，更显眼的是三层教学楼，十来个教室，主体书写“陈清县汪集乡林家村小学青云楼，罗学云秦月夫妇捐建”，日期是两年前。 　　 众人眼光不由得挪向罗学云，似乎不进去看看都不行了。 　　 很简单的小学，进门是大广场，一些花坛点缀，左边是新建的水泥楼房教学楼，右边是低矮的土坯房老教室，对面角落是公共厕所，这边一排是职工住房。 　　 呼啦啦一阵人进门，做饭的老师们当然发现，赶忙呼唤校长。 　　 林国征作为“导游”出头解释，还好校长明晓事理，没有过来强行要握手，而是鞠了一躬，就带着参观。 　　 教室内外都用石灰粉刷，瞧起来就非常明亮，前后黑板嵌在墙里，黑得发光，桌椅板凳都是木制，很新一看就没多少年，顶上还有电灯吊扇。 　　 嘶…… 　　 几可听闻众人吸气之声，简朴当然是简朴的，别说跟省城比，就是地区都排不上号，可这是农村，瞧瞧老师们住的房子都还是土坯屋，电线从木梁上穿过，被烟熏火燎，可教室都已经到这程度。 　　 “电扇能转吗？”易宗阳问道。 　　 “能。”林校长按动开关，电灯霎时间点亮，吊扇慢慢启动。 　　 “电扇电灯的钱？” 　　 “都算在捐建中，包括主体楼，黑板门窗，桌椅板凳，电灯电扇，二楼还有个电教室，能放幻灯片，我们就出了人工。” 　　 林校长瞥了罗学云一眼，笑道：“不过罗总也给我们提了要求，有教室就得有学生，须得经常到各家宣传，鼓励适龄儿童学习知识。” 　　 “入学率如何？” 　　 “七岁到十一岁的林村孩娃，百分之九十都来上学，一方面极贫困家庭还有青云助学金，一方面中学毕业有更多的就业面，尤其是青云公司对贫困学生招工一直有偏向，综合下来，眼下做农活瞎混混，不如好好学习以后上班，是以家长们积极性更高。” 　　 教学楼、助学金，青云公司赚的钱都花在这上面？ 　　 众人不免浮出这样的疑问，路上各家的条件看得很清楚，包括校长住的地方，县里乡里不可能有这笔钱搞如此规格的教学设施，林校长更不可能，那钱多半如同墙上刻的纪念文字，真是罗学云夫妇捐建。 　　 “电教室可以瞧一瞧吗？” 　　 易宗阳虽是在问，实则是吩咐林校长带路，后者有眼色，赶忙打头上楼。 　　 到二楼，众人一望就知道电教室是哪间，唯一一间窗户有窗帘的。 　　 林校长脑袋很灵，不用易宗阳开口，直接启动电源，介绍道：“电视和幻灯片都可以看，看电视朝这边，看幻灯片朝那边。” 　　 众人正打量着设备和布置，忽然一道声音冒出来。 　　 “爱护牙齿。” 　　 清灵可爱的童声，令大伙情不自禁看过去，只见电视上出现几个孩童，每个人戴着牙齿或者蛀虫的牌子，在那里嬉戏。 　　 “糖果汽水就是我们的养料，吃饱喝足，在牙齿里安家。” 　　 扮演蛀虫的儿童叉着腰猖狂大叫，跟着扮演牙齿的同学就装出痛苦难受的模样，东倒西歪，而后戴着牙膏牌子的孩子英雄登场，赶走蛀虫。 　　 最后大家一起出来谢幕，教导爱护牙齿，少吃甜食，睡前刷牙，饭后漱口。 　　 一群成年人，挤在课桌之间的空隙，不尴不尬地站着，愣是把三四分钟的短片看完，门外的钟乐忍不住咬紧胳膊，生怕笑出声。 　　 搞莫斯。 　　 “很有教育意义。”易宗阳憋出这么一句，“寓教于乐，倡导孩子健康良好的饮食习惯。” 　　 林校长道：“是的，学生的课业有老师在课堂上完成，电教室主要是给学生开拓眼界，做一些健康生活习惯的教导，人文地理的科普，认识世界认识人，比如说普通话，很多老师都说不好，可以来电教室跟读。” 　　 “资料都是哪里来的？” 　　 “陈清关爱青少年健康协会跟青云公司有个‘育红项目’，一直致力于关爱青少年儿童健康成长，其中就包括身心健康，除了搜集制作科教影片，还经常组织学生春游、知识比赛。” 　　 “陈清教育做得不错，都赶上许多城市地区。” 　　 “虽然有点吹捧，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陈清农村中小学教育的发展离不开罗学云罗总的帮助，他不光是捐钱捐物，还身体力行呼吁家长关心孩子，用更科学更现代化的方式教养下一代。”林校长道，“对孩子的家庭教育也是青云职工考核的隐形项目。” 　　 “看起来学云同志付出不少啊。”易宗阳道。 　　 “古人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罗学云笑道：“我对此的理解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倘若我赚钱后，全花在自我享受上，下面的职工就会有样学样，就很难出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社会环境，像林家村的道路，恐怕要很多年以后，才能修成水泥道。” 　　 “知道容易做到难，可不光是花钱的事。” 　　 “万事开头难，有些事只要开个好头，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我所做的不过是吆喝一声，真正落实发扬还得林校长和诸位老师们，是他们默默付出，才让故事越来越好。” 　　 “居功不自傲，你到一定境界了。” 　　 “我只是认为群众的力量最伟大。” 　　 林校长眼眶泛红，用力鼓掌，田秀禾钟乐等人在外响应，不多时，掌声如雷。 　　 “说得好，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们都要勉励。” 　　 易宗阳说完，带队离开林村小学。 　　 继续向前的路上，他挥手拦住众人，带着罗学云向前拉开一段距离，问道： 　　 “我看学云你和青云农业，做了许多额外的事，无论帮忙组织草编出口，还是捐建教学楼关爱孩子身心健康，不光花费不小，付出的心力同样繁重，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人人称颂还是有利可图？” 　　 他盯着罗学云。 　　 “我就想听一句心里话。” 　　 罗学云回以凝视。 　　 “有句话叫淋过雨的人，愿意给别人撑一把伞。” 　　 他淡淡道：“我走过的很多冤枉路，踩过的很多臭水坑，不希望后来的孩子重蹈覆辙，一代又一代的重复，对于民族来讲，没有希望。 　　 许多家长茫茫然做了父母，却不知道如何做好父母，精神上斥责孩子，发挥渺小的威权，身体上忽视孩子，不懂得如何能让孩子健康成长。 　　 叫魂、喝香灰、拜树为干爹，这些曾经无力应对生活变故的无知和无望，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局，每个来到这世上的孩子，都应该健康茁壮成长。 　　 只有孩子变好，未来才有希望。” 　　 易宗阳难以置信。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罗学云差点噎住。 　　 “是为孩子，也是为大人，为所有人共同生活的古老家园能越来越好，有些事没法像挑水灌缸一样，哗啦啦倒进去水就满了，须得潜移默化的改变，循序渐进的努力，古人讲仓禀足而知礼节，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人的欲望是没有极限的，若陷入穷奢极欲的邪路，别说小小的富豪，哪怕世界财富都到他身上，依然无法满足，我这人很明白钱是什么东西，所以也不把它看的太重。 　　 非说我淡泊名利，我不敢承认，只是相信自己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本事，不怕花钱，更觉得钱花到有意义的地方，反而提升了钱本身的价值。 　　 钱，本就是劳动价值的等价物，从劳动者身上来，再回到劳动者身上去，算是有始有终。” 　　 易宗阳叹道：“了不起啊，你这都不是做生意搞经济，而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光是青云公司总裁，对你来说屈才了，有没有……” 　　 “没有，闲云野鹤才是生活要义。”罗学云笑道，“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