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青云能被五谷行看中许以好处笼络，对罗学云来讲并非坏消息，这意味着青云事业登堂入室，有些正儿八经的分量。 　　 五谷行本身就很有历史地位，其背后夏润更是出身非凡，即便罗学云前世没怎么研究过，都知道它旗下的超市、啤酒、矿泉水、药品非常出名，业务领域很广是世界五百强级别。他即便拒绝，也不至于得到下三滥的报复，最多是合同到期中止，不再接受青云农业的产品。 　　 毕竟，杀头生意有人做，赔本买卖无人干，叶智勇做到现在位置牵一发动全身，罗学云愿意相信他是理智的，面对陈帆的担忧，他只能说以不变应万变，不能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 　　 环顾会议室众人，罗学云稍稍欣慰，不管大家所持态度如何，总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像模像样起来，不会听到偌大名头就手足无措，连辛治杨善可都能撑住立场，没有闻风丧胆，而袁晓成张光辉更是把青云当成饭碗，态度坚定。 　　 倒是范兴宗，心有了，但是气度不够，还是有些着急，工作与合作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家把事情办完，不当掺杂太多感情因素，否则容易对人不对事，就像刚才面对陈帆，若是认定他绥靖投降，戴上有色眼镜，将来哪怕陈帆金玉良言，都会因为忠言逆耳听不下去。 　　 罗学云笑道：“即便没有五谷行，青云想走向更大舞台，也要不可避免面对类似问题，如何直面这些问题，我们作为青云管理者须得仔细想清楚，我们若是迷惘了，下面的职工更要晕乎。 　　 散会之后，大家都把自己的思路整理整理，写份报告递给我，包括怎么选择，怎么解决可能存在的问题。” 　　 众人次第离开，罗学云留下范兴宗，柔声细语问道：“刚才你急什么，大家就事论事，你就给同事扣帽子，以后开会还敢畅所欲言么？” 　　 范兴宗眼神闪烁，最终低头，道：“你拦着不让我说话，任由陈帆大放厥词动摇军心怎么办，眼下正是青云蒸蒸日上的时候，若是被他一搅合，出了差错岂不是要后悔死。” 　　 “说什么呢，麻烦是五谷行掀起的，是我带来的，陈帆只是站在市场销售的角度说出他的看法而已，他不说才可怕，反而不知道有没有人这么想。” 　　 “啊？倒是这个理，可原本别人不是这样想的，被他说动岂不是麻烦。” 　　 “第一，你要对同事们有信心，无论袁晓成张光辉谢裕这些老法师，还是辛治杨善可这样的年轻人，都是成年人，懂得是非利弊，好与不好对与不对自有成算，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蛊惑的。 　　 第二，他说他的，你说你的，若是他得到的赞同更多，你得到的更少，是不是他讲的更有道理，更被大家接受？” 　　 范兴宗瞪大眼睛，迟疑地点头。 　　 罗学云继续道：“你还年轻，一毕业就来青云上班，干的都是高屋建瓴的工作，别人都对你礼让三分，有很多事你并没有体会过，少些耐心和同理心，只是要想成为更高更好的管理者，是一定要懂得管理情绪，管理人际关系，管理团队协作。 　　 比如说发火，绝不能因为你心里不痛快想骂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一定得达到你某种目的，表明某种态度，再好的经营策略，再强的盈利业务，落到实处都是人做，羊斟惭羹的教训你作为公司管理者，决不能犯。” 　　 羊斟惭羹的典故范兴宗听过，大意就是两军对垒，主帅犒赏大军激励作战，煮了羊羹却没分给自己的御者，御者心生怨恨驾驶战车带着主帅冲向敌阵，导致主帅被俘此战大败。 　　 典故的原意意在指责某些人以私废公，败国殄民，罗学云说这话的意思则是劝解自己，作为主帅可以打不赢，却不能因为这样的原因没打赢，那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剧痛，一种天大的遗憾。 　　 “罗总，我会改正的，保证下次开会心平气和讨论事情。”范兴宗语气诚恳，罗学云让他一会儿跟陈帆道个歉，他也同意了，总算不是孺子不可教也。“但我坚持意见，不能打乱青云自己的发展步骤，稀里糊涂就上别人的车。” 　　 “哦？供应香江的冷冻鲜活商品，总代理就是五谷行，一旦得罪他们，青云非但马上失去配额，连蔬菜出口都要被迫停止，你说怎么办？” 　　 “那就不做，本来活禽活鱼新鲜蔬菜跋山涉水出口就很痛苦，检疫过关手续一大堆，还要面对各种突发状况，若不是能创汇，对青云来讲根本没有坚持的必要。 　　 依我看，生鲜只供应玉阑省城江城就足够了，其他的全部进行初级加工，以脱水蔬菜、卤肉、罐头等方式出口，外汇照赚，工作省心，利润还高。” 　　 “你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出口订单怎么来，眼下光靠清兰公司的帮忙，订单范围广却不精，没有长期稳定的战略合作伙伴，事实上这也是陈帆为什么看好跟五谷行合作的原因，非但能稳稳供应香濠，还能到轻松得到内外订单。” 　　 范兴宗信心满满，拍胸脯道：“我当然考虑过，事在人为，别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无非是别人本事大，资历久，做得轻松一些，我们本小力微慢慢来。 　　 省里经常组织洽谈会，邀请各国客户看我们的产品，以前自力更生不愿求人也好，不好意思也罢，都算了，现在遇到难处，岂不是顺理成章拉拉关系？要是领导不帮忙，青云减少出口创汇，专心内地市场就别怪我们不听指挥。”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范兴宗的意思就是咱们青云做了那么多好事，取得那么多成绩，地区不能干看着不帮忙，要真不帮忙，大家伙要委屈死，别怪跟你哭闹。 　　 罗学云道：“外语水平怎么样？” 　　 “商务英语多少懂些。” 　　 “有空温习温习，找老师学一学，看哪有英语角窜一窜，过段时间你就以江城分厂市场主管的名义，带个小组去开拓出口订单，若是领导帮忙就多去几站，若是不帮忙就少去几站。” 　　 范兴宗眼睛发亮：“这么说，罗总并不想加入五谷行？”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罗学云道，“就算没有五谷行这件事，青云食品的出口也必须要加大力度，外汇才能给青云带来更多现金流，给青云发展做推动剂。” 　　 即便是三驾马车的时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能挣外汇的公司都高人一等，别说现在，对上，国家需要海量外汇引进国际先进技术设备原材料人才，对下，企业需要外汇实现进出口能力和国际支付，是经济建设的重要一环。 　　 许多大国企跑步进部，就是想争取上面支持，批出外汇给他们做大项目，青云公司过得舒服，也跟出口业务脱不开关系，一个公司做内销还是出口，意义不同，可以说生鲜供应餐桌和出口创汇，就是青云安稳闯过八十年代的另一大法宝。 　　 想到这，他沉吟片刻，嘱咐范兴宗道：“我会在这里设一个出口事业分部，主要负责寻找订单和市场维护，你学英语之余，不要忘记物色俄语人才，了解风土人情和法律法规的那种，可以不来青云上班，只做顾问在某些时候工作，薪水给够。” 　　 范兴宗颇为惊讶，眼下出口热门有家门口东南亚，有欧米大洋洲，跟毛熊关系虽然缓和，但却不是热衷出口的地方，毕竟同样赚一块钱，卖给不同客户感受完全不同，谁都想捡轻省的，可罗总的意思似乎是要做大。 　　 “您是要扩大对北出口么？” 　　 “不错，两年之内，加深青云对北贸易的能力，哪怕赔钱赚吆喝都行，但一定要稳固的关系，我记得青云有个客户叫大北食品，似乎对毛熊很熟悉，可以跟他们合作。” 　　 “胡飞，我还记得他呢，很爷们一人。”范兴宗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罗学云拍拍他的肩膀，道：“后勤保障我给你做好，往前冲锋靠你，青云能不能有个广阔的未来，就看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范兴宗喊道。 　　 大家伙对五谷行闻之色变的样子，让罗学云不得不思考许多，做生意没关系真不行，哪怕你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于是他想到毛熊。 　　 严重偏科的毛熊将在一年多后，大量需求轻工业品来满足市民生活，以至于各种罐头换飞机的故事层出不穷，更促使倒爷进军国际。 　　 罗学云觉得趁此机会挣一笔钱事小，立稳跟脚才是大事，若是能牵线搭桥搞些好东西回来，那么青云的颜色不敢说跟五谷行比红，至少大家能和平共处。 　　 当然，那都是后话。 　　 跟众人说完情况，等着大家的报告时，罗学云便将决定告知郭明。 　　 “真不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老总真是很看好你，看好你们青云，多少人眼巴巴想进来都没机会，就连我根正苗红，都是熬了许久才熬上来的……” 　　 郭明絮絮叨叨的话迎来的只有罗学云浅浅一笑，如果说什么情况能让他考虑，仅有一种，那就是青云管理层全体希望攀高枝，那么他可能真的会灰心失望，将青云甩掉。 　　 既然没有白眼狼，大家就把日子好好过，将来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 　　 “青云公司业务广泛，希望能扎根家乡做大农业，投入贵司门下多少有些不匹配，其他品牌和众多员工总不能都舍掉，这是我给叶总的回信，劳你回寄给他。” 　　 “我就知道，你多半是不愿意的。”郭明长叹，“我说话你别不爱听，有些人跟水牛一样老实稳妥，能遇到好的主家住牛舍吃好草，就很愿意耕地拉车。但有些人跟猴子一样，看起来漂漂亮亮，心里野性大着呢，最是向往山林呆不惯笼子。”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带上辔头住进笼子呢，还不是人生而自由，却无不在枷锁之中，不得不妥协。”罗学云淡淡道。 　　 “你懂得这个道理，我就不多说了，咱们还能做朋友，只是不能做生意了。” 　　 “哦，你有消息？” 　　 “从办事处衍生出分公司，涉足生产加工是公司战略，你若不从，势必要想别的办法，青云提供的农产自然要断掉，总不能还给你们打广告吧。” 　　 “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希望大家好聚好散吧。” 　　 事实证明好聚好散从来都不容易，哪怕郭明对罗学云有许多敬畏，知道他的本事。等回信去后，对青云的罚单就送上门来，取消双方合作和供香江配额亦是前后脚过来，速度快的就好像早设置好程序，触发条件就响应操作。 　　 得知消息的袁晓成脸色很不好看，虽然跟青云食品无关，但是两青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加上他是强力支持独立自主的，对这种情况责无旁贷。 　　 “终止合作可以，但不能泼脏水，青云农产对出口业务向来严格，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不合格的检测项，若是叶智勇不肯实事求是，我们就跟他对簿公堂。” 　　 袁晓成话说得很硬气，升任地区畜产品进出口公司总经理的赵庆同亦是霸气，言说这样不负责任的罚单和报告，不仅辜负青云农业一直以来的努力，更让陈清外贸多年辛苦都成笑谈，决不能坐视。 　　 事情在俩人的领头下闹大，最终由地区出面成立小组进行完整调查取证，得出结论，青云农产没有问题，五谷行无理取闹，而后郭明代表公司道歉，双方不体面地分手，事情不了了之。 　　 田秀禾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完全成了吃瓜群众，只能在事情的最后，总结点评道：“这是他们的试探，倘若地区听之任之，对青云不管不顾，那么我们非但要赔这批次订单的钱，恐怕还要追溯以往。”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如此浅尝辄止的表现，就像路过一家庭院，院中长满果实，想要采又怕有人，于是抛出石头，听到人声或者狗叫就退去，若是没有那就好好摘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