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孩子适时一声啼哭，吸引罗学云注意力，给田秀禾缓口气的机会，袁晓成轻拍他肩膀，笑道： 　　 “别钻牛角尖，学云就像老师一样，交代问题的语气总是严肃些，好让学生记住别犯错，事实上并不会一棍子打死，别说都在青云总公司下面，即便真的完全分开，以咱们同出一源，俱在陈清的关系，怎么可能割席绝交？” 　　 田秀禾道：“食品公司附加值高，承接外来订单多，跟农业公司就好比是富哥哥穷弟弟，一旦不在同个锅里吃饭，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话怎能这么说？就是青农普遍有这种思想，才让学云不满，还是那句话，家庭的未来靠每个人，专指望爹娘撑住门户或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扪心自问合适吗？” 　　 袁晓成道：“人不患寡患不均，亲兄弟尚且要为一根鸡腿吵来吵去，两青云那么多员工多少条心？倘若有人觉得自己做的多，为别人承担不该自己承担的一份，心里能不窝火，长此以往小怨酿成大错。” 　　 “可你们拿的也多啊。”田秀禾道，“青食的薪酬是不是普遍比青农高？” 　　 “抛开工种谈工资不是耍流氓吗？” 　　 袁晓成气道：“青农的市场销售，供应物流的司机，操作维修农业机械的技术员，比青食低？两家财务、人事、后勤工资有差距？ 　　 你若非要说车间工人比采摘清洗种植拿的多，不能忽略工作环境啊，他们要遵守规章制度，要操作机械，要学习方法，要返工调整……不行咱俩换换！” 　　 换换的话都喊出来，田秀禾再有抱怨都只能憋住。 　　 “瞧，你们两个总经理都能吵起来，何况下面的人？想要所有人都顾全大局，求同存异何其难，倒不如厘清职责，你的我的说清楚，觉得青农不好就去青食，内部流动要求还能降低，想要吃饭靠自己，不是靠岗位靠资历。” 　　 罗学云抱着月月站在门框边，语气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食品加工和原料种植相互依存、相互促进，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说一分开就真的形同陌路，上面还有爹娘管着呢，逢年过节，办席吃酒，有什么困难都得搭把手，只是话说回来，谁当哥只是因为年纪大先出生，既不代表他本事大，更不代表他地位高。 　　 每年年尾你们两家还是要坐在一起，为明年的种植计划商讨，有多少地多少产出是为对方准备的，价格是多少，有什么要求，今年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双方解决。明白吗？平起平坐。” 　　 袁晓成淡然点头。 　　 “秀禾？” 　　 “明白了。”田秀禾有些沮丧，“就是业务化成两部分，对内对外，对内老袁帮忙，对外全靠我们自己。” 　　 “业务不是重点，重点是靠自己，东西要卖出去，靠产品质量，靠职工努力。” 　　 “这不是本末倒置？成立青云食品不就是为了解决青云农业的产品销路，提高附加值，现在我们苦兮兮做生鲜，做初级产品，把赚钱的食品加工给青食算什么？采得百花成蜜后，为他辛苦为他甜？” 　　 罗学云跟袁晓成不约而同大笑。 　　 “急得田总都拽文起来，老袁说说你的想法？” 　　 袁晓成收敛笑容，严肃起来。 　　 “青食归属青农没有问题，一切生产计划围绕种植计划制定，亦是可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过来的，但问题是这样两家都做不大，譬如果树成林至少两三年，青食难道要眼睁睁等你三年？有些产品明明非常有市场，难道要因为青农没种就舍弃？ 　　 若是青食发展不济，脱水蔬菜饮料方便面都受阻，青农难道连地都不种了，苦等我们缓过来？那成什么了，你做事看我，我做事看你？还能搞得起来。 　　 学云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仅仅因为员工说两句酸话，就大发雷霆牵连所有人，他是见微知著，看到不好的苗头，所以要出手遏制，你得想明白背后的学问。” 　　 罗学云等他说完，才摆手道：“别吹嘘，我没那本事洞见万里。” 　　 “别谦虚，你值得。”袁晓成飞来眼神，继续道：“老田，你可以换个角度想，现在不是两家公司，而是三家，一家青云既做种植也做食品加工，两家单做食品加工或种植，只不过现在是种植业务全归你，食品加工全归我，懂了吗？” 　　 田秀禾瓮声瓮气道：“我懂了。” 　　 “真懂了？不抗拒了？” 　　 “真懂，说白了就是两家青云发展都受阻，被对方限制太多，现在干脆甩开限制，不必在乎对方，只要有销路，青农就可以寻找更多农户合作，种植更多农产，青食就可以开发更多产品，不必优先青农原料而束手束脚。” 　　 “这是真懂了。”袁晓成笑道，“只是为了不束手束脚，该优先青农肯定还是优先，毕竟跟外人做生意叫打交道，跟自己人做生意叫打招呼，我还是分得清。” 　　 罗学云适时出声。 　　 “我向两位保证，两位也可以跟下面员工说明，两青云只是一树分两杈，到底是一根，除却本公司内所获工资福利，将来全体分红是将两家利润拿出来一起分，青农不必介意高附加值被青食拿去，青食也要体会种地日晒雨淋的不易。 　　 这项计划将在五年后启动，本世纪内完成。” 　　 袁晓成田秀禾俱是精神一振。 　　 “真把利润都拿出来分？”田秀禾道。 　　 “都字不准确，肯定要保留继续经营的资金，我期望的比例是每年至少都拿出一半。” 　　 “不不不，我说的‘都’是你真把自己能得的利润，都拿出来分给职工？” 　　 罗学云微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看到我的决心么？” 　　 “我只是不敢置信。”田秀禾感慨万千，“就连以前粮站沾上钱都屁事一堆，更别说青云这种私人企业。” 　　 罗学云举起孩子，道：“既然想垂拱而天下治，就得把好处分出去，无非是只分给你们，还是分给所有人的区别，与其说是把我拿的分出来，不如说是把你们拿的分出来。 　　 按照惯例，我应该给总经理主管股份，给你们分红，请你们帮我看住公司，不断创造利润，但那样……” 　　 “就像优选模式？”袁晓成沉声道，“可如果那样，别人也不会说青云是你亲儿子。” 　　 “是啊，青云农业是我的白月光，曾经扶犁使牛一遍遍耕地刨沟，一遍遍把种子洒在地里，小心翼翼浇水施肥盖草，然后拔出来砍掉根，摸黑挑着往市集去。 　　 坐在街上，忍受路人异样的眼光，强忍着张口吆喝，姐啊哥啊叔啊大娘啊不要钱的批发，很难受，可是得了钱，我却能吃饱饭，穿好衣服，盖砖房，用电器。” 　　 罗学云悠然道：“我深知它的艰苦，深知它的可贵，才更想把它做好，让每一个从事它的，都能像我曾经一样，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这不是一句祝愿，而是期盼而是行动。 　　 老袁，秀禾，不要辜负我，也不要辜负大家。” 　　 田秀禾热汗直流，有些无地自容。 　　 袁晓成反倒平静，他见识过太多罗学云的不凡，知道他心中对钱财的渴望，远没有别人预估的强烈，甚至有点隐士侠客的味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别的不说，光是一手银针解厄的医术，温骨致心的药酒，足够罗学云发大财做大官，可他不屑，都交给纪万嵘，甚至利润随意分。 　　 但对青云农业，确实煞费苦心，每年都坚持下地，去各家看看种植养殖情况，了解农户和职工的困难，青云助学金，教学楼捐建，基本上够别人创办好几个公司。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袁晓成被感染之后，亦在反思，是否有些地方做得过头，有点忘却初心？ 　　 “你们回去各自跟主管们通气，商量业务调整方案出来，怎么应付这种变化，部门人员都怎么适应，先不着急宣布，低调摸底。” 　　 罗学云道：“下半年我计划举行一次青云食品博览会，把那些接受零食之乡扶持计划的作坊或者小厂家，跟我们有合作的食品加工厂都聚在一起，请大家参会评价，比如说优选超市、供销社、小卖部、普通顾客、其他食品商。 　　 最后分出一二三级，由青云总公司进行投资，要么扩大生产，要么进行业务组合，每级给予不同的待遇，一级厂做综合，等同青食某个事业部，什么品类都涉猎，分出主打和辅助，二级厂专做一类，精益求精，三级厂就是土牌子作坊小合作社这种，不求利润多大，只是要能带动村子发展……” 　　 袁晓成道：“这样一来，青云的厚度会大大增加，就是同品类竞争该怎么办？别人做了我们还做不做，我们做了还让不让别人做？” 　　 “扶持计划不是列土封疆，我们吃肉别人喝汤，而是一种全局方面的帮助，即便它借助青云而生，如果令你有这种误会，我会考虑再成立一家新公司专门投资。” 　　 这是什么路子？ 　　 袁晓成坐不住，急道：“借青云的鸡，生人家的蛋？我们给他们援助的资金技术人手，还有各种帮助，敢情是给我们培养对手！”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狗屁，出了玉阑全是敌国外患，总办公室搞企划的小年轻，铁面无私的审计职工，还不够法家拂士？你这是把对手安插到我们身边，非但能窥视我们的动静，还能借助我们的经验，万一抓住机会捅上一刀，岂不是完蛋！” 　　 “你说得对。” 　　 罗学云笑道：“但话说回来，我们要纵览全局，食品种类万千，我们做不完的，有些东西完全可以分出去给别人来搞，他们集中精力说不定能做大做强，就像罐头业务，若是做大会给全地区农业带来多大收益？ 　　 即便是相同品类，也有高档中档低档之说，青云没可能全部占满，其他人只要不傻，不会跟青云直接竞争，若是有人竞争，要么他傻，要么青云有地方做不到位，给他觑见机会，这样的话，算不算一种提醒？ 　　 最重要的是……” 　　 袁晓成急道：“是什么？” 　　 “有些老员工做得疲累了，想躺，想变成死水压制下面人上升，我们就可以把这些分厂的优秀职工调进来。 　　 而若有些员工进步飞速，青食明显没有岗位让他施展，便可以出去做个厂长，虽然职级低些，却能锻炼他统领全局的能力，将来再回青云，想必会有不俗的进步。” 　　 歹毒！ 　　 袁晓成陡然浮出这个念头。 　　 一堆人虎视眈眈，瞄向你的位置，还能稳坐泰山，随意懈怠吗？ 　　 田秀禾被一顿训斥，告诫他们要积极奋进，自己也免不了被套上紧箍。 　　 这件事肯定是有利有弊，最起码对人员的安排上，有更多回旋余地，他忽然忆起范兴宗，此君被安排江城分厂当项目经理，将来调回当个主管，再调出去当个厂长总经理，岂不就是履历丰富，稳稳当当接自己的班？ 　　 时间拉长，既能给范兴宗充分成长的空间，看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也能让自己发光发热，不至于马上就产生刘明现那种直接冲突。 　　 罗学云真是个狠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要注意把控，不能造成无序竞争，亦要能行之有效，真正选育有潜力的食品企业。”袁晓成放缓语调。 　　 “当然，这就是举行评比的缘故，挑选好苗子浇水施肥，等它成长，真不行的就劝他改行或者调整。”罗学云道。 　　 全体共享经济有天然正义的理由，但是都得付出，打龙你得出力，无论是警戒骚扰还是肉身拦敌，运营你得听指挥，保障游戏胜利，才能共享荣誉。 　　 哪怕像罗学云这样泉水指挥，也得是个能给队友加经验，全图大招支援的英雄。 　　 袁晓成和田秀禾都被折腾不轻，每人抄录走属于自己的工作任务书后离开，有千万言语，都化作一声长叹、 　　 至于如何推行这个计划，还是得细细思索，挑选精兵强将，但罗学云总是放松许多，可以安心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