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场画面无疑尴尬，特别是从梁家强到同事都知道三个临时组长交情很好，高明率先开口后，剩下两人的沉默就好像在宣告某种东西终结。 　　 “第三个方案给我吧。”徐长甫平静道。 　　 杨希猛然抬头，却见徐长甫望着梁家强根本没看他。 　　 “那就这么说定，你们尽快分组，给我交个名单。”梁家强说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屋里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徐长甫看着高明跟杨希，眼中已有悲意，当初同时进入青云食品，接受同届培训，住相邻宿舍，入相同部门，聊相近话题而引为朋友的几个人，终究要分道扬镳，只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未免可笑。 　　 回头来看，张远径才是人间清醒，到公司上班是为了挣钱，不是来交朋友的，所以他才能坦然接受张嘉豪的戏弄，反而将对方聊成伙伴，才能欣然接受驻外办事处，争取高薪水和升职。 　　 即便没有新章程择优而取，大家恐怕也没法一直和谐下去，因为四个人不可能永远都是任相同职位，拿相同工资的状态，张远径单飞那刻，‘四大天王’已经形同虚设，维持下来不过是惯性而已。 　　 徐长甫顿了顿，道：“想跟我一组的来三号会议室，我们对一对想法。” 　　 杨希欲言又止，得来高明的冷笑，后者起身道：“跟我一组的去二号会议室。” 　　 不久后，梁家强办公室，徐长甫将名单和初步计划递过去。 　　 “呦，人还不少呢，我以为都会跟着前两组。” 　　 “前两个方案目标清晰，要不了所有人，即便跟着过去，也要分出一二三四，落在最后显不出什么成绩，还不如跟我啃硬骨头。” 　　 “你倒是想得很明白，喏，资料给你。” 　　 徐长甫接过一看，竟然是东南亚人在本地时常聚集的社群团体、活动地方和核心人物联系方式，名头五花八门，什么协会、俱乐部、联盟、社区中心、组织之类的，不能全然算作华夏习惯中的同乡会，比如说介绍菲佣到香江打工的群体，能叫老乡会么？明明就是中介。 　　 “还有一份。” 　　 “出版商？” 　　 “对。”梁家强道，“许多地区盛行杂货的概念，他们做的综合商店有点类似大卖场，既销售日用品饮食也有书籍录像带等，虽然和百佳、院线跟零售业的强关系没法比，好歹是条清晰的路子，不至于颗粒无收，忙来忙去了无结果。” 　　 徐长甫道：“这是奖励么？还是补偿。” 　　 “活都没干就要奖励，发癫啊，你给公司做事，公司给你发薪水，补偿又是什么鬼东西？”梁家强笑骂道。 　　 徐长甫搓搓手掌，道：“我还以为是考验呢，看谁肯顾全大局牺牲，梁经理就代表公司给他开后门。” 　　 “痴线！无论哪个组做事，公司该给的支持都会有的，你别自作多情，还什么考验，青云上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哪有功夫跟你玩心眼，都是大浪淘沙，行的就做出成绩升上去，不行的就悄无声息刷下来。” 　　 “可这份资料哪来的呢？我们没搜集，公司怎么会有。”徐长甫笑道。 　　 “服了你，我从清兰拿来的。”梁家强摆手赶他走。 　　 徐长甫起身告辞，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了翔实的资料，事情就好办许多，给不同对象划分等级，制定相应策略，然后挨个去试，本质上跟销售员推销产品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批量订单长期服务。 　　 在名单上，徐长甫瞧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温凉玉，武侠作家，大马华裔，心向神州，种种印象浮上心头，让徐长甫立刻下定决心必须去找他。 　　 嗯，算是一种职务之便吧。 　　 徐长甫原以为见面很难，不说作家这一神秘身份，单是出版商剧本创作经理这些，都足够让温凉玉不见生人，没想到亮出青云食品员工身份，居然顺利约到见面机会。 　　 “徐小兄弟是内地人？”温凉玉的和蔼态度让徐长甫有些受宠若惊，他原以为双方至少是由冷到热，要经过一段切磋，没想到这般爽快，真跟大侠似的真诚坦率。 　　 “神州结义设擂推选武林盟主，就是在我家乡。” 　　 温凉玉闻言眼睛睁大，忙问道：“那小兄弟可去过长坂坡古战场，是否还有古风遗存？” 　　 徐长甫笑道：“去过，大多遗迹都在战争中损毁，连明代‘长坂雄风碑’都被倭寇掠去，好在数十年陆续扩建、修亭、造廊、建阁、筑垣、塑像，渐成气象，已经列为我省游览景区之一，温先生若是有暇做客，我一定亲自做向导。” 　　 “好好好。”温凉玉连呼数声，旋即长叹。“我等天涯游子虽在笔墨之间书写神州侠客故事，半生却没有亲眼目睹壮丽山河景色，已为异国之人，唉……” 　　 徐长甫安慰道：“开放之心坚决，近十余年所做之事有目共睹，温先生若有闲情雅致何妨游览大好河山，青云会好好招待，若是喜欢，定居未为不可。”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温凉玉不知忆起什么，摇了摇头，没有给予答复，反而笑问道：“徐兄弟是我的读者，还是为青云之事特意做的功课？” 　　 徐长甫正色道：“我是武侠小说铁杆粉丝，亦是温先生忠实读者，上大学时，电视广播都还不丰富，唯一可做课外娱乐且经济便宜的就是书籍，说来惭愧，都是盗版粗制，到香江工作后特意买回正版，趁着公事带来，想请温先生签名。” 　　 “公私两便，有趣有趣。”温凉玉笑道，“早先我的书没有简体授权，欲要抢先一观，盗版也好，抄录也罢，都是权宜之计，我能理解，徐兄弟不必惭愧。只是这粉丝何意？” 　　 “Fans的音译，歌迷影迷书迷乃至爱好品牌的顾客到一定程度，都可叫做粉丝，我们总裁常说的口语。 　　 他讲一个明星能有相当数量的固定粉丝，每逢出唱片电影都购买，就等同这个明星具备稳定的市场竞争力，品牌也一样，最好能有相当顾客成为青云粉丝，使青云产品有粘性。” 　　 “是学云兄弟啊。”温凉玉笑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专门留空，特意等你过来么？” 　　 徐长甫道：“正要问呢，温先生往来无白丁，寻常外客想见可不容易，我轻轻松松见到，还得到先生好茶好语招待，不免有些忐忑，不知什么运气。” 　　 温凉玉道：“我不是给你面子，而是给学云兄弟和青云公司面子。青云食品本来就有香江公司投资，又刚因上市红火人人追捧，正是炙手可热之时，无端兴起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报纸媒体没少长篇累牍报道。 　　 我从报纸上得知学云所做之事，不免扼腕叹息，自愧弗如，办商业兴乡梓帮乡亲，逢灾捐钱出力，寻常修校助学，此等侠义之气冠绝同辈，不输上代，查生讲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学云称得上大侠。 　　 似我等泼墨挥毫，于简牍中借江湖侠客抒发情感，终究隔了一层，若能帮忙尽些绵薄之力，乐意之至，毕竟学云这种名扬天下的朋友，按我的习惯是要记在书里，作一英雄角色的。” 　　 徐长甫肃然起敬，为温凉玉这些神交已久却素未谋面者的高尚情怀感动，同胞同胞，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 　　 当然，他同样为青云公司骄傲，怕是称得上名声斐然，诚然温凉玉跟罗总有交情，但那是不涉及青云公司的东西，现下肯帮忙，难道不是冲着青云掀起的风波，多方议论的声势？ 　　 “温先生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耽误您的时间，公司派我来主要是想借助您在东南亚各国的关系，帮忙介绍能销售青云食品的当地企业。” 　　 “那你可是找对人，因着书籍出版和电影发行，在这些地方温某颇是认识些朋友，只不过……” 　　 “温先生但讲无妨。” 　　 “以我们大马国为例，虽以出口为导向，制造业和服务业都干得不错，可跟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仍旧差得远，香江有亚洲四小龙的称号，收入和消费较高，青云产的饮料吃食对他们来说是平价商品，可若通过层层运费、关税和中间商到其他地区时，价格恐怕很难降下来。 　　 届时不光跟可口可乐这种全球范围的品牌难以抗衡，还会促进当地食品企业模仿青云的产品，恐怕最后辛苦一遭，除了名头上好看，并没有实际意义。” 　　 温凉玉的问题很实在，青云食品出口香江、欧洲等地，因为经济水平差异，包括人工材料多方面因素，价格上跟当地企业比有优势，再附上“进口名牌”的营销，占据市场大小不敢说，总是有口饭吃，不至于引来大量贴脸对手，恶意将青云挤下去。 　　 但同大洲的这些老伙计就不一定，很有可能你过去打响名气，当地心思活泛的人就迅速仿制，还能蹭着青云食品做起来，这一点徐长甫很清楚，本就是很常见的行为，唤作适应本地市场或者说国产化。 　　 徐长甫想了想，没有用公司这样决定的话来敷衍，认真道：“温先生，难道青云食品不卖到这些地区，当地人便不会仿制么？” 　　 “这……”温凉玉呆了呆，道：“或许会，但绿茶饮料辣条这类东西能否被当地市场接受，代价就不需要你们承受，更不会为别人做嫁衣。” 　　 徐长甫道：“青云想做国际级别的农业食品企业，即便可以三两步跟在同行后面，但不能一直都瞻前顾后，等着别人开拓市场趟平路子，那样吃到的注定是残羹剩饭。 　　 而且青云产品类目很多，不仅是饮料零食，还有调料粮油饲料种子等等，短期利润不彰显也可为长期收益铺垫道路。 　　 如果成本太高，我们会考虑做成高端品类，以质取胜，总之得趁着电影东风，用拳头产品先砸出门路。” 　　 温凉玉讶然道：“抛砖引玉么？看来贵司所图甚大，既然你们思路明确，我就介绍几位朋友给你。” 　　 “多谢温先生。” 　　 “不过，你们没有考虑过宝岛么？这地方的消费力不低。” 　　 “太麻烦了，内地诚意拳拳，欢迎岛商出口，他们却对内商产品颇多限制，若要做非得借第三地弯转，还有得扯皮，容易牵扯青云有限的精力，还是以别地为主。” 　　 温凉玉再叹一声，说起大马等国的商人朋友，虽然比较绕，你牵我，我再介绍他，浑如九曲十八弯，不像高明俩人的方案能直达核心，但沉稳冷静的徐长甫很快发现错有错着。 　　 直接就是做批发零售超市卖场的很少，可干杂七杂八的太多，联络交际之间有比较谈得来的对象，即便食品卖不出去，却能给青农拉到订单。 　　 田黄蔬菜的种子，甜粒粒的饲料，田野卫士的生态杀虫剂以一种徐长甫都没想到的程度，得到不少客户的喜爱。 　　 这些人旅居香江，都是吃过青云菜田黄菜，印象很深，只是后来不卖，现在听说能买到种子，自然起了心思，若是稳定，占据本地市场，若是优秀，难道不能出口？ 　　 单论青云食品的推销成绩的确不如杨希、高明，可论起综合效果以及后续影响，徐长甫却是不落下风，尤其是这种跨公司的合作，令他的声名大噪，被钟乐、袁晓成等更多人知晓，钟乐更是公开赞扬，随时欢迎他转岗到青农负责出口业务。 　　 条件开的不可谓不丰厚，至少能连升三级，成为大组负责人，连资历都不用熬，更不用留在分公司，跟高明杨希这些前同事竞争梁家强副手乃至经理位置。 　　 甚至连工作地点都不用变，仍留在香江借用分公司的地方，带一组人做青农出口办事处，跟梁家强都能平等处之。 　　 “你现在可是公司的红人，名头传到乐总耳朵，怎么考虑的，要不要转岗？” 　　 高明经手的第二方案成绩出色，他这人出手阔绰，申请经费最是大胆，拉拢贵客最是勇猛，什么地方都敢去，颇有一种五毒俱全的意思，非常对电影人的胃口，给他介绍院线资源不遗余力。 　　 院线本就是人流量入口，即便周围的商店不是他们经营，也至少有他们的关系，青云各种饮料又非常适合看电影时喝，来回切磋试探，拿下不少订单。 　　 当然，这中间龙叔也是帮了面子，否则不会那么顺利。 　　 成绩好，底气硬，高明跟徐长甫碰面就没什么尴尬的，毕竟俩人都交出不错答卷，也没有像杨希似的直接相对。 　　 “你有什么好建议？”徐长甫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