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节 族
陈意卿跟随着周邵昀的步伐,随他一起走到他的书房。这里摆放着很多书籍,书架上却落了很多灰,随便拿出一本书都是全新的,这个房间的灯泡不太好,一闪一闪的,看样子好久都没有人进来过了。 周邵昀迅速转身,取来了药箱,随后单膝跪地,神情专注而温柔,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消毒液,为陈意卿擦拭着膝盖上细微的伤口,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满满的关怀与细心。 周邵昀把坐起来比较稳定的椅子从书桌底下拖出来,陈意卿坐下后,他才去拿角落里另一张椅子。那张椅子的腿被虫咬了,坐起来摇摇晃晃的,会发出吱呀的噪音。周邵昀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他怕发出声响影响到陈意卿。 “周邵昀。”她边说边掏出英语课本,“继续默写26个英文字母。” 周邵昀慌了,昨天能默写出来纯属是运气好,要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陈意卿甚至可以陪她一直默写到第二天早上。 周邵昀挑开话题:“你今天不要工作吗?” “现在还早。”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周邵昀,仿佛他是只猎物,怎么逃也逃不过。 “那我去给你拿桃花酥。”他想溜,一只脚已经迈出去,静候时机。 陈意卿看出他的想法,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你想跑到哪里去?” 周邵昀拗不过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拿出四线方格纸。 他默写后,陈意卿用红笔批改,居然对了。他的进步很快,这次没有准备竟然都对了。 陈意卿上下打量着他,眼里充满好奇:“周邵昀,你以前为什么突然不读了?” 几年前。 周邵昀早上来到教室上课,书包里装着他跟他父亲从法国带回来的法棍以及其他面包。他想分给其他同学吃,小心翼翼地撕开外包装,他分给同桌吃。 他和同桌之间隔着一条过道,那时候正是上课时间,他的手伸出去了很久,同桌像没看到似的,一直不理他。 周邵昀轻轻拍了拍同桌的肩膀,他的同一巴掌拍掉了那块面包,站了起来,对老师说:“老师,我想换位置,周邵昀打扰我上课。” 周邵昀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明明前两天还是好朋友,他出国几天怎么就关系不好了呢? 下课的时候,周邵昀找到他的同桌,他以为是自已哪里惹他生气了。周邵昀耷拉着脑袋,小声地问:“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原同桌把他重重一推,周邵昀摔倒在地,原同桌大声地喊道:“你说你烦不烦,我不想跟狗汉奸的儿子有来往!” 周邵昀吃痛地站起来,同样推了他一下“你再说一遍,谁是汉奸?” 原同桌踹了周邵昀一脚,说: “再说一万次,你爸爸都是汉奸,日本人的走狗!” 他崩溃了,哭喊着:“你胡说,我爸爸不是汉奸!” 原同桌朝他身上吐口水,做了个鬼脸:“汉奸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略略略。” 他心目中最敬仰的父亲怎么会成为汉奸,肯定是他瞎说,周邵昀擦干眼泪,回到位置上继续上课。 第二天他来上课,他的桌子上面放了许许多多揉成一团的纸,他打开一张,上面写着:狗汉奸。打开另一张写着:汉奸去死,滚出中国。 上面所有的纸团,都是辱骂他父亲的,他把桌子上面的纸团都用手扫了下去,嘴里念着:“不是的,不是的…” 周邵昀去找到前同桌,怒瞪着他,扯着他的衣领,朝着他怒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前同桌把他推开,眼神里充满鄙夷:“你别碰我,我嫌恶心。” 周邵昀上去就是一拳,前同桌捂着他的脸,从小都没人打过他,他极大的声音吼,发泄自已的愤怒:“你打我?你敢打我?你他妈是个死汉奸的儿子了不起吗?还不是日本人的狗,你在这耀武扬威什么?” 前同桌刚要挥拳上去,一窝人来拦住他,劝他不要冲动。没有一个人来帮周邵昀,他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拦着他、安慰他。 最后老师来了,把周邵昀的父亲叫来了。老师一直指责周邵昀,他父亲点头哈腰,一直向老师道歉。 周邵昀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冲出学校,周天元在后面领了出去。 “昀儿。”他叫住他,“快回去给老师道个歉,我们还能回学校上课。” “我不要念书了!”他崩溃地哭出来。 “念到大学就好了,跟爸爸一样,考个黄埔军校。”周天元劝他。 “我不要…”他哭得更难受了。 周邵昀看着周天元的眼睛,他不相信自已的父亲是汉奸,他心里也没有多大的底气:“您真的是帮日本人做事的吗?…” 周天元沉默良久,才开口:“昀儿,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言之隐。” 周邵昀明白这是周天元默认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肯定不是!” “不管他们怎么说爸爸,这个书咱们还得念…”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考黄埔军校,我也不要为日本人做事!我讨厌你!”周邵昀一路跑回家,他最敬爱的父亲居然真的是汉奸。 周天元回家后,父子俩好久都没说过话了。周邵昀不想念书,享受着富二代的时候,整天灯红酒绿,日渐颓废。 "周邵昀?"陈意卿的手轻轻在周邵昀眼前晃动,直到他的眼神逐渐聚焦,思绪仿佛从远方被拉回了现实。 他挤出一个笑容回答:“我想过公子生活。” 陈意卿又问:“那你为什么又来念书了?” 周邵昀:“公子生活过够了。” 陈意卿:“……” 周邵昀看着陈意卿问:“那你呢?” “你有没有听过周总理的一句话?”她脸上洋溢着自豪。 周邵昀疑惑。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那你打算将来成为什么?”周邵昀问。 陈意卿答:“老师吧,像张先生那样,为国育人。” 陈意卿眼看到了快工作的时间,她背上书包离开周邵昀的家里。 碰巧周邵昀的父亲这时候回来了。 周天元踉踉跄跄地跨过门槛,步入屋内,额头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疼痛与努力而涨得通红。他左手紧紧捂住左肩,痛苦的表情难以掩饰,指缝间隐约可见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指端。就在这时,目光捕捉到陈意卿的身影,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一旁的礼帽,匆匆扣在受伤的左肩上,试图遮掩那触目惊心的血渍。 如果是平时,周天元也许会叫她留下来吃饭。今时不同往日,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陈意卿回头瞟了一眼周天元的背影,随后淡定地走出大门,拦了辆黄包车往仙乐斯赶。 她嗅到了血腥味。 刚刚那个男人,穿着的是皮鞋。他看见陈意卿的时候立马捂住了受伤的手臂,不出意外,应该是被人暗杀了。陈意卿出了门,就当没看见这个事情。 黄包车慢慢减速,前面似乎有什么检查。黄包车到前方哨卡处停下,这位警察说未经允许,车一律不许过往。 于是黄包车放陈意卿下来,从周邵昀家去歌舞厅的路只有这一条,她无法更换路线。 陈意卿硬着头皮走过,不料却被拦下。 胖警察说:“刚刚上级下令,来往的行人要接受检查。” 陈意卿递上了自已的书包,胖警察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但仍然不肯放陈意卿走。 “都检查了为什么还不放行?” “书包里没有,那身上呢?”胖警察不依不饶。 陈意卿翻了个白眼,自已把身上的口袋都掏了一遍,来证实里面什么也没有。 胖警察看见她书包里的课本,知道了她是个学生,于是得寸进尺:“配合我们的工作。” 陈意卿略带愤怒地说:“我还不配合吗?” 胖警察上前,粗壮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握住了陈意卿的手腕,那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顺着指尖直窜心底,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猛地一用力,挣脱开对方的束缚,脸色骤变,怒视着对方,厉声质问:“你干什么?!” “小丫头片子,说了要配合我们检查。”胖警察把陈意卿拉进怀里,手肆无忌惮地在她手上抚摸着。 陈意卿怎么也挣脱不开,她下意识捏紧自已的手心,强忍着哆嗦,手不停地捶打着胖警察,狠狠踩了他一脚,却也不为所动。 她崩溃大哭,泪水决堤般涌出,明知所有挣扎只是徒劳,却仍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嘶吼:“来人啊!快来救救我!”声音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她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来,胖警察越来越兴奋。 “住手!”一道声音呵斥住。 胖警察循着声源处看去,陈意卿趁机狠狠咬了他一口。胖警察吃痛地松手,陈意卿闭上眼睛撒开腿就往前跑。 她一不留神,轻轻撞上了那人的肩膀,瞬间,一股久违而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让她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确信终于,有人来救她了。 陈意卿猛地一扯周邵昀的衣袖,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转身便拉着他疾步奔跑起来,周邵昀只觉一阵风过,自已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步伐,心中满是疑惑却也不知将跑向何方。 两人跑到了一条小巷子,陈意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没有人跟过来,她长舒了口气。 陈意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挂着细微的水珠,眼眸中泛着微微的红意,头发略显凌乱,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惊吓。她上下快速而警惕地扫视着周邵昀,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来了?” 周邵昀缓缓从兜里取出一块被手帕紧紧包裹的、略显鼓胀的物品,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里面藏着什么易碎的珍宝。随着手帕的一角被轻轻掀开,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伴随着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只见碎掉的桃花酥一块接一块,轻轻地滑落在地面上。 周邵昀:“我给你送桃花酥。” 陈意卿蹲下身捡地上散落的桃花酥,周邵昀连忙把她拉起来。“我手上还有。” 周邵昀轻轻拉起陈意卿的胳膊,温柔地扶她起身。她顺势伸出手,指尖轻触手帕上精致的桃花酥,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入口中。嘴角努力挤出一抹微笑,但那双眸子里却已盈满了泪光,嘴巴因含着食物而微微鼓起,含糊不清地说着:“谢谢你。” 剩下的桃花酥并不多,她一下子就吃完了,周邵昀把手帕折成一个方块,轻轻地擦拭着陈意卿嘴角的酥渣。 他将手帕塞到陈意卿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