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忱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其实在他这个队伍里并没有谁知道。由于秘密工作的特殊性,哪怕是自己身边的人,他也不得多说。 李驯自然也不去过问。 莫忱今天要见的人,是“忠救会”的成员,还曾经做过“力行社”特务处处长。但这些都是虚的,其实他也是一个很平常的人,莫忱当然知道他的,他只当他是自己的老师与上级,他就是周学英。 周学英刚从大后方调来。 接头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住处,是赵翱暂时的落脚点。这赵翱又是谁?他就是今天来跟莫忱接头的,他刚任特别行动队的队长,也就是莫忱的上级。此人有帮会背景,可惜没有陆军军官学校的出身。 院子里没有闲杂人等,莫忱与赵翱互相告诉对方姓名,以左手拉手,寒暄几句指定的话术。 这就对上了暗号。 赵翱跟莫忱想象的不太一样,听名字和他的帮会背景来说,以为是个狠角色,结果却令人失望,他比较瘦弱,其貌不扬。 赵翱说:“跟我来!” 他带着莫忱穿过几条巷子,带去另一个联络地点,停留在门外,让莫忱一个人进去。 周学英已经在屋子里等着莫忱,莫忱进屋见到周学英,低声说:“老师,让您久等了!” 周学英面带微笑,说:“现在想与你们见个面可不容易啊,这一路还算顺利吧,你负责的奉贤县那里形势怎样?” 老师离开上海还没多久,又再次调来这边工作,这一次莫忱免不了有些许紧张,生怕自己有犯什么错,他一字一句地回答说:“倭军目前在县内驻有一个大队,一部在拓林镇,一部在奉城,眼下他们正忙着筑路。另有我军一李姓连长前不久刚自立奉贤县政府,已将他们的人员迁往南桥镇。” 周学英“哦”了一声,不动声色。 莫忱继续说:“邬桥镇有成立一个警卫队,人数不多。” 周学英舒展了下身子,调整坐姿,慢慢地说:“看来你的工作做得不错,莫忱啊,眼下我军转进,实在是无奈之举,终有一日上海肯定是会收复,团体现在就需要像你这样踏实能干的人才!” 莫忱不敢做声,大冬天的,他却明显感觉到身体发热,汗已经慢慢流出,他笔挺地站着,认真听周学英在讲。 “说来惭愧,我这个老师,也仅仅教过你们几节课,但我记得在青浦训练班时,你的成绩一直是不错的,只可惜培训尚未完毕,战端已开!上海的形势很复杂,你们在工作中一定得小心谨慎!” “是,老师!” “要记得随时关注日军的动向,另外搞清楚那个李县长到底是想干吗,还有其他的游击力量,尽量想办法拉拢,就算不能为团体所用,也要注意,避免他们投敌。” “学生已经安排人与邬桥的游击队取得联络,其他的人我也在密切关注,随时向赵队长报告。” “很好,县内地下党的活动,可有没有什么发现?” “据学生近来的观察,地下党暂未出现过!”莫忱回答得很肯定,光对付日本人他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再说,现在不是国共合作么! 周学英再次面露微笑,眨了眨眼,说:“你是个聪明人,希望再继续努力,这地下党可没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要用心!你对团体的忠心,我可是明明白白的,工作的时候要注意合理分配人员,作出点成绩来,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你成才成功,我这做老师的脸上也有光。” 莫忱感觉周学英是话里有话,他的脑子正在飞快转动,周学英这么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他可得好好揣摩,而且周学英似乎还有话要说,他继续听下去。 “那个李驯李少尉的表现如何?” “他手上的伤过不久基本上就快痊愈,正在给我们一些新来的人员进行军事训练,我们正逐步做好袭击日军的准备。” “很好,此人的背景倒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如今团体正是用人之际,像他这样的人一定要把他稳下来好好培养,将来会有用处的,但你要时刻留意他的言行举止!” “是!” 这次谈话虽然没有多久,但莫忱把自己的工作基本上全都向周学英报告完毕。周学英让他去找赵队长支取他们名额下的费用与人员薪俸,这所有钱都是他刚从“团体”支取后再带过来的。 莫忱知道这个“团体”可复杂得很,特别是现在这样的形势下,该他知道的他自然已经知道,其他的他从来不去打听,也不去多想什么。 整个上海那么大,到处都安排了“团体”的人员。周学英是专门来组织起散落在各地的情报人员的,上海虽已沦陷,情报工作却一刻也不能耽搁。其实很多事情他只需要交代下去让下面的人去做即可,可他就是喜欢事必躬亲,毕竟目前滞留在上海的人员,许多都是他的学生,可谓知根知底。 他明知道抛头露脸过多会有危险,可他还是喜欢这么干。但他却又提防着所有人,这似乎是为了保证他自身的安全。 周学英担心什么?他这么做无非是害怕有的人员已经投敌,将其出卖,这次来无非是对他们重新进行一次彻底的考察。 看起来莫忱通过了考验。 这次回到奉贤,他又有了好消息带给大家,这钱可真是好东西,很多村里的人已经逃的逃,死的死,大部分产业都已经被破坏,粮食也不济,在这时候参加队伍还能领到钱可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队员们感觉莫老师真的是神通广大。 李驯开始并不想要莫忱给他的钱,毕竟这吃的喝的大多数都是他们的,但莫忱非让他收下不可。莫忱这时候从哪里弄来的钱呢?这一点让李驯不免生疑,如果是乡绅们出资的话,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疑归疑,既然莫忱也说过他上头有人,这个钱应该也是上面的人给的,但看在他这个人本身也真的很不错,暂且信任他罢了。 舒怡薇却闹了起来,但却是私底下的,也仅限于在他们几个秘密谈事情的地方。 莫忱被她气得说不上话来,其实却看不出他已生气。 舒怡薇自顾说个不停,她说:“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加入队伍?” 莫明不知道该如何救场,他欲言又止:“怡薇姐……” 莫忱说:“我们没有不让啊,你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嘛!” “那为什么就没有我的钱?你这分明就没有上报我的名呀!” 莫忱不说话,这其实也不是就差那一点钱,但是如果从公费里挪来开支,实际上可不太好操作,现在他们所有地方都需要花钱,留着钱也好再壮大队伍,再说舒怡薇家里本身也就不缺这一点钱…… 莫明急了,说:“怡薇姐,我的那一份给你,你拿着,我也觉得这很不公平。”说完,就想要掏出来,把他从莫忱那里领到的钱交给舒怡薇。 李驯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终于说话了,他说:“舒小姐,我们一直当你是队伍当中的一员,要不怎么可能让你学枪呢!莫大哥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现在主要的还是要想怎么打日本人,莫大哥,我看你还不如就把实情都告诉她吧!” 莫忱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我们队伍主要是负责行动的,上面明确说明不能招收女队员!而且……” 他没把话说完,他决定不说下去了。 莫明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说:“这个倒是真的,姐我觉得你如果跟着我们参与行动,去跟日本人打仗,确实会有些不便。” 要是真的都像莫明那么天真就好了,想得也太简单了! “港都!”舒怡薇简直是在咆哮,她气得用方言说了一句骂人的话。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驯在思考,他已经大概看出点苗头来了,凭他的记忆,过去在军队里面也很少招女兵,仅仅有一些文书之类或者杂活,会有一些女兵名额。那么说莫忱这上头的人,应该是正规军事组织,而且还有钱发,这绝不可能是一般的游击队,莫忱肯定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所有人又再渐渐感觉到不对! “你怎么会听得懂我们说的是什么?” 舒怡薇与莫明异口同声。 他们一直在用上海话吵架,这李驯到这里顶多不过一个月,他们以为私底下用本地方言沟通,李驯也并听不懂,再说吵架嘛,谁会慢吞吞地跟你讲话的呀。 没想到吵着吵着他们也都被李驯带沟里了,改为说国语了。 李驯微微一笑,说:“这有什么难的呀,我还会说呢!侬脑子瓦特啦,侬啥事体要骂宁家?” “哈哈哈。”舒怡薇笑了。 李驯就此打住,他不能再多说了,再说他们就会产生怀疑了。 其实他接触这边的方言时间不短了,他现在的上海话水平可谓基本上能做到对答如流,在宁波、嘉善,以及在上海的这段时间的记忆,凭他那高达一百五的智商,这又能算有多难的呢!别的人可能要用心去学一年半载,他顶多花一个月就足足有余,甚至可能还不需要那么久,而且可以说得很标准,毫无破绽,足以让人认为他就是本地人,只是现在没必要表现出来罢了。 舒怡薇的情绪也发泄完了,等她走后,李驯有事要与莫忱商量。 “莫大哥,你大部分时间也不在队里,队员们的训练情况我向你汇报一下。” 说到正事,莫忱正色起来,问:“现在进展怎么样?” “现在莫明的进步挺大,基本上射击是没大问题,舒怡薇别看她是个女的,打枪已经没有问题,就是有的队员还跟不上。枪我已经全部发下去了,他们自己在家里也能学习,虽然没有人手一支,可他们互助练习,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顿了顿,他再接着说“我们什么时候会有任务,上面的人可有做出什么安排?” “嗯,这样也好,化整为零。” “这附近场地条件尚达不到要求,我们没法进行更多的战术训练,恐怕如果万一与敌人交战,估计不会很理想。” 莫忱思索了一下,说:“我们目前应该还是继续隐秘进行训练,现如今南京也已经陷落,全国上下乱作一团,李兄,你还得多抓紧点军事训练,我们肯定要找准机会,给敌人一次痛击,但是要依令行事,上级若让我们动,那就不会有退却的余地。” 从莫忱的口气中,李驯判断暂时应该不会让他们去展开什么破坏行动,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从他们发钱这一举动而产生的担忧,现在看来总算放心了。 拿钱不就是要去执行任务嘛,他只不过从经验上来推测而已。 他自己刚负伤还未完好,体能明显还没恢复到之前水平,加上这些只学到一些三脚猫功夫的弟兄,跟训练有素的日军交战,实在是可以想象得到结果。 倒不是说他怯战,如果真的要马上行动,二话不说他们所有人都会出发前往,他这也是为弟兄们考虑。 “莫大哥,我这一个人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也实在闷得慌,下次你出去可以带上我,现在如果就算遇到危险,我想应该也可以应对了!最主要的是我们还需要到实地去考察敌情!” 莫忱点了点头,说:“好。” 莫忱不确定他们会不会主动攻击日军,但如果队伍越来越多人,形势变化的话,迟早肯定会有一战,这一点是无疑的,日军近在咫尺,不打,可能吗? 李驯并不想去试探莫忱,他既然不想说的,那就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正确的事。 莫忱的队伍确实很奇怪,现在连个游击队的番号都没有,作为主管人员,他没有职位,称呼也没,实在是很让人费解。李驯在心里猜想了有无数种的可能,但大多都被他推翻,只有一两种结果现在越来越贴近,他慢慢等着,总有一天谜团自会揭晓的。 不管现在身处的条件如何,未来是怎么样,他相信自己,而且他心里已经决定要留在这里,因为敌人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