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城门大开。 之前就算有小队出动,也是通过很隐秘的小门或是其他侧面通道出兵对抗,绝无大开城门之事。 王朗给予了虞翻足够的信任,虞翻自然也要给王朗一个满意的结局。 这也同样,会是整个会稽郡的生路。 “敌人就在眼前,过江杀敌!斩破栈道!我等功成!” 虞翻率领着自己最为亲信的军队,出城大喊道。 城外几乎一片旷野,绝无藏兵之地,让他断绝了袁耀在此地伏兵截杀他的猜想。 而且就算袁耀设置了一些伏兵,也会按照他的预料,完全过不了这条天然的护城河! 他虞翻若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自然也不可能如此轻率出击。 而此时,一阵稍微高亢了一些的鸟鸣传到了他的耳朵中。 虞翻下意识皱了皱眉。 冬天的此地,怎么会有这么有活力的鸟叫之声? 但他没有顾得上管这个异象。 甚至这个念头都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因为他脑子里都充塞着该要如何布置战术的想法,自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空出来思考这个看起来和战场毫无关联的内容。 更何况......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和身后紧随其后的将士们了。 他们明明不算一支孱弱的军队,但却被袁耀那群,在他们的认知中,仅仅是依靠四世的余荫就可以集结出来的强军窝囊地堵在城中打。 他们心中的火气,总算是能在此时彻底泄掉。 虞翻眼看自己就要冲到护城河,拔剑怒吼道: “前军随我冲刺,诛杀贼寇!后军留下破坏栈道!一旦我们前军有失,你们便划破冰面,撤回城中!” 虞翻的拔剑冲刺固然让整支部曲都士气大涨。 但虞翻也没忘记要留下一支保底的部队。 虽然他现在都觉得万无一失,但这是他的习惯。 看士卒们没有因为愤怒而冲昏头脑,后军甚至自觉降低了速度,准备断后,虞翻才又放心大胆地向前冲去。 有这样的一支部曲,也决然不比那什么名满天下的丹阳兵更差了。 看着袁耀方总共不到三百人的三支监督部曲和四散逃走的工程队,虞翻更加兴奋。 冲在最前的他路过栈道的时候,还顺手对着袁耀的工程部队修建了三日的栈道砍了一刀。 只是这一刀,便让他察觉手感有些不对。 本该还算是坚固,需要留一支后军部队才能拆除的栈道,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他的长剑在侧面的木板上砍出一条透光的缝隙。 没等他思索明白,他已经和前军一起跑到了河岸对面,而身后挨着栈道近的后军兄弟们就有样学样,抽刀砍向了栈道。 可这个栈道,就在几个普普通通的士卒并未拼尽全力的一刀的挥砍下。 瞬间崩塌。 崩塌的声音极大,让虞翻都忍不住愣神,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手足无措的后军兄弟们面面相觑,压根就没想到故事的展开竟然会是如此奇妙。 甚至...... 那座按理来说可以让整个袁耀的军队全都通过的半截栈道,在崩塌碎裂后,掉到冰面上,也只是砸出一个小小的蜘蛛网一般四面延展的裂缝。 连冰面都没有砸碎! 这栈道是假的! 虞翻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件事,抬头看向城墙上亲眼看到栈道崩塌而明显有着喜色的王朗。 虞翻虽不知道袁耀的举动,但已经瞪大了眼睛,鼻孔不断喘着粗气。 他的内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一个答案—— 这里不对劲! 他只好又一次猛然回头,想要先袭杀几个工程队的怨种或者小队的士卒,来壮壮士气,顺便以事实驱散自己内心的莫名恐惧。 但当他回头后,背后却是瞬间冒出冷汗。 那些他本以为是工程队伍里的士卒,已经熟稔地跑到一旁的石头后面,骑上早就藏起来的,口中衔枚的马匹,一骑绝尘朝着大营方向而去了。 那些士卒则是全然不惧,甚至还在将自己本就不占优势的兵力缓缓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这下虞翻身后的士卒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袁耀一路摆平丹阳外危难和围城危机,还几日便彻底湮灭了严白虎的部曲,他手下的士卒又如何可能如此痴傻不堪,自投罗网? 而且单纯是看那些装作是工程部队的已经逃走的骑卒,也知道他们落入了陷阱之中! 虞翻现在的心思极其混乱,心下已经本能升腾起了不可名状的对未知和反常的恐惧。 既然是陷阱,那么袁耀一定会是最终的优胜者,这瞬间就让虞翻失去了 “撤退!” 虞翻还没喊出此话,就听到旁边的一撮草中又传出一阵极为清脆的、响彻云野的鸟鸣。 或者说是...... 口哨! 虞翻在江东待了如此之久,对各种鸟鸣简直是了如指掌。 之前是因为声音低沉而难以分辨,但这声清脆的口哨声便让他彻底确认,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鸟鸣! 这是人为用来传递信号的哨子! 在他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耳边又一次响起一阵清脆的哨音。 接着便是漫山遍野的哨音! 一声又一声,朝着上游传达而去。 虞翻怔怔地朝上游看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袁耀和几位早就拿着武器摆出姿势的士卒听到了远方传来的第一声清灵的鸟鸣,便立刻抬起了自己的手。 最为宽阔的一截河道上堆满了用砂石装满的袋子,形成了一道靓丽的截断线。 在砂砾袋子之上,河道里的水已经蓄积了已经有了几米高度的厚厚一层,欢快地奔流着,毫无一丝一毫结冰的迹象。 而砂砾袋子筑起的城墙之下,已然是一片冰河。 只剩下冰面下的潺潺流水还在朝着下游旖旎游着。 正是因为这堵城墙堵截得大多数水流都无法冲击到下游。 再加上人工的干预,这些水流才没有结成冰块。 而在众人奋力的劈砍和拉扯之下,当两三袋砂砾的袋子破损,砂砾奔涌而出,整个堤坝城墙都瞬间崩溃! 裹挟着泥沙和袋子的水流毫不费力地奔涌而下,瞬间便冲碎了江面的冰块,甚至发出了比暴雨天气冲决掉堤坝的水流还要更大的声响。 这绝对是这条江水前无仅有的一次决堤! 而在上游破掉堤坝的一瞬间,虞翻感觉自己也听到了一阵剧烈的轰隆之声。 他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士卒们,确认他们都听到了这个声响,又回头看到了河水和碎掉的栈道,才猛然明白了一切。 决水破堤! 亦是。 决水破敌! “快逃!快逃啊!” 虞翻目眦尽裂,对着后军大喊道。 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水战! 他甚至已经顾不上用撤退二字,也无所谓这一句逃跑会给军心带来多大的创伤。 只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 奔涌而来的河流就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帘。 虽然水中因为掺杂了些泥沙而显得有了一点点浑浊,但由于水量极大,大多数的水流依旧清晰无比。 甚至夹杂着的冰块还有些熠熠生辉。 只是一瞬间。 表情还没从狰狞变回正常的虞翻就看到自己留以保护后路的后军在河床之中瞬间被河水裹挟着冲刷而下。 运气好的士卒被水流冲刷而下,可能会因头部触碰到浅水的底层而逝去。 运气不好的士卒干脆就被锋利的碎冰块划破腿脚,直接倒在河流之中,然后被飘过的冰块轻而易举地割破喉咙,收割掉生命的气息。 仅仅是一瞬。 上流已然清澈下来的水流还在奔涌不息。 下流沾染着满河面鲜血的脏污已然无法洗净。 那可是整整两百精锐士卒! 就算有两百头梗着脖子任人宰割的猪、羊,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屠戮殆尽! 但现在,他前一秒还生机勃勃的战友和后路,一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像是浑身脱了力气,抬头看向城墙上的王朗。 看着王朗的眼神,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懂得这个眼神的意思。 那是让他投降的眼神。 他有些不忍地转过脸来。 袁耀此时也从上游赶了过来,大营里的军队却是压根没有出兵的意思。 背水之战,又是辽阔的平原。 袁耀这边哪怕不足百骑,也足以让他们这剩下的三百精锐全军覆没了。 “袁耀......” 虞翻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又一瞬间无语。 这场信心满满却被敌人兵不血刃取胜的战役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袁耀看着虞翻等人站立原地,并没有要困兽犹斗,殊死一搏的样子,也就放心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袁耀指了指下游的方向道: “不少士卒在那边打捞将士们的遗体,至少会让他们回到土地当中的。” 虞翻这才放心。 袁耀能在战时留一些士卒到下游收集尸体,不管是为什么...... 至少,已经算是有心了。 虞翻扔下了武器,回头扫了一眼士卒们。 有人不甘,有人愤怒,有人后怕。 但都随着虞翻一起扔下了武器。 “我降。” 袁耀挥挥手,让士卒们去将他们安置好,抬头看了一眼王朗。 固陵的大门才缓缓关闭。 像是给虞翻部曲最后的尊敬。 又像是。 死战不退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