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承忠已经趴在床上,将所有弹劾户部尚书的折子给看完了。 但在没有等到召见的旨意时,便再看了一遍。 看第一遍的时候,承忠生怕大王召见自己,于是看的飞快。 看到第二遍的时候,自然有了新的感悟。 他不仅仅分析奏折上的内容,还会试图分析上奏之人的名字和职务。 当然,他只是一个从最底层侥幸伴随王驾的小太监。 根本没办法将奏折上的一个个名字和现实的人对应上,甚至连很多职务,也没有什么概念。 这一刻,他无比渴望自己能去了解这些。 但,内臣是内臣,外臣是外臣。 承忠松开手中的折子,喃喃自语道:“这陈斯的名字,倒是有些眼熟。似是在大王的屏风上见过……” 正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小栗子的声音:“承忠,承忠,是咱。咱来给你送折子了。” 小栗子推门而入,将一堆折子又放到承忠身旁。 承忠也愣了一下,忍不住出声道:“这户部尚书被这么多人弹劾吗?” 小栗子摇了摇头:“错了,错了。是弹劾许司长的。” 承忠:“许司长?我只知道孔司长,这许司长又是什么来路?” 小栗子有些谨慎的关了门,这才说道:“这大王身边的事情,咱本不欲外说,不过想来你也是伴随王驾的人物,事情又与你相关,怕不和你说,耽误了大王安排的差事,这才分说于你。” 眼看小栗子提前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承忠倒是轻笑一声:“小栗子,你也太过谨慎了。” 小栗子摇了摇头说道:“咱不比你,不敢拿项上人头来冒险。” 随后才说道:“这许司长,名叫许文生,先前曾是大察使者,后来辞去大察的差使,回归了大燕。大王知道了,便召来提拔为外贸司副司长。” 说到这,顿了一顿,又说道:“咱在书房,见到这位副司长和咱们的孔司长,似是不合。二人争辩许久。但大王似乎很是看重副司长,在单独奏对里说服了这位许副司长。” 承忠哑然笑道:“你莫要框我,如果仅仅如此,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折子?” 小栗子愣神道:“咱不说便是不说,怎么会框你?你待我话说完便知情况。那许副司长听大王说大察欲乱,便连忙请求出使大察,大王应之。此事传了出去,故而引起弹劾无数。” 承忠没接话,愣愣的看着小栗子。 小栗子也就这样看着承忠。 承忠这才说道:“没了?” “没咯!现在这位许副司长都离开燕京了,还能有什么?”小栗子轻轻说道,“那咱家话也说完了,这就回去了。” 承忠若有所思中,见小栗子要离开,忽然低声说道:“若我承忠有幸,定不忘今日之恩。” 小栗子咧嘴一笑,嘴上说着:“我只是奉命办差,能有什么恩于你?”但眼神的神情之中,却颇有几分满意。 这办差和办差之间,差距可就大了。 费了这么多口舌,不就想落一个好么? 说完,小栗子便离开了。 房间里,承忠倒没有立刻去翻那些弹劾的折子。 只是嘀咕道:“我燕京的群臣,何时有如此忠心的时刻了?这许副司长,且不说是不是大察之人,就算是,也不该有如此的疾风暴雨啊!” 承忠没有别的消息来路,便只能翻开折子,希望靠着折子上的字里行间,去窥见上奏之人的背后用意。 没过多久,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承忠不知是谁,淡然说道:“请进。” 门被一双苍老枯瘦的手推开。进门的,正是叶云起身边的大太监守忠。 守忠看着趴在床上的承忠,眼眸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眼见承忠在赴死的路上越行越远,守忠那被斩去的一丝情分,又有些躁动起来。 “干爹?”承忠连忙挣扎着欲要起身。 “不必了。”守忠淡然的说道,“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若是以往,承忠也便应了下来。 但今日不同,承忠知道自己算是寒了守忠的心,硬是挣扎了起来,不顾伤口的崩裂,跪倒在地:“干爹,孩儿不孝。” 看到承忠如此的固执,守忠眼眸中也有一丝不忍,本欲伸手去扶,但硬生生的忍住了。 “起身吧,孝不孝的,我也不指望你了。” 承忠心中警铃大作,眼前干爹言外之意,莫非是要断绝父子关系? 承忠本想说些什么再做狡辩,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守忠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指着奏折说道:“大王给你看了这么多折子,想来也是一道考题,如果你答的好,大王将来定是要用你,我虽然在宫中奴婢里算是个人物,但在大王眼前,不过一介老奴罢了。” “身为老奴,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无非是忠君尽力,莫要私心私情。若你能做到这一点,兴许还能落一个好下场。我言尽于此了,好自为之吧。” 守忠也不待承忠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去。 承忠在身后硬生生磕了三头响头:“孩儿谢过干爹的教导。” 守忠心里微微愣神,只是谢过么? 这孩子…… 守忠步履未停,径自走出房间,身后自有小太监关了房门。 关上门后,守忠低声交代道:“去太医院,用咱的老脸,请太医再过来看看伤情。” “诺。” 侧妃宫中,王婉瑜的肚子还没什么变化,但人却变了许多。 穿着素净,脂粉不施。 连宫中焚香,也一律去了。 叶云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二人闲聊些许,王婉瑜倒是将话题说到了选秀的事情。 “大王,如今妾身的身子不便,正是合该让其余姐妹入宫了。”王婉瑜轻笑道,随后自然而然的开了个玩笑,“听说选秀之事早就定了,若一拖再拖,倒是教人说妾身是个善妒的。” 叶云起正想说什么,忽然迟疑了,眼神微变,但目光落在王婉瑜的肚子上又柔和了几分,随口道:“怎么会呢,如今朝野未平,政事纷多,这些小事,不急。” 王婉瑜亦是一个内心玲珑的人,何尝不能感受到叶云起眼神里的变化呢?眼珠子一转,倒是觉得自己藏着掖着反而落了下乘,于是大大方方的说道:“我那兄长来了信,言说倒是有些人家急了。妾身担忧此事会妨碍大王的贤名。毕竟先前为了选秀,他们都是分了家的,如今生计又难以维持,不得不仰赖原来的家族。但毕竟名义上分了家,我还听闻为此发生过纷争呢。” “哦?什么纷争?” 王婉瑜眨了眨眼,也挺来劲的说道:“说是齐家分家去的人,回家吃饭的时候,被一个支脉的童子骂了,说什么又来家中乞食。气的那人面色涨红,拂袖而去。” “齐家?”叶云起若有所思道,“西郎将齐之仁的齐家?如今分家乃是我强令而分,家中情分尚在,怎么会闹的如此地步?” 王婉瑜点头道:“正是这个齐家。虽然情分尚在,但难保有人眼红有人嘴碎,在背后说人,那童子又懂得什么?不过学人说话罢了。后来齐家上下大怒,硬是驱逐了那童子一脉。但毕竟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那分了家的,心里寒了心知了羞,再也不回家中吃饭了。” 叶云起若有所思:“倒是个有意思的,不过齐家关乎西部防线,确实值得我慎重对待。”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叶云起才施施然的离开。 如今王婉瑜有了身孕,叶云起也不方便留宿了。 毕竟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身子,又是食髓知味的时候,还是分房睡,来的安全。 第二日一早,朝会召开。 一众群臣拜见了大王,几个无关痛痒的人说了几件无关痛痒的琐事。 大部分的文武百官,心里却不知道作何感想。 直到户部尚书站了出来启奏,其余人纷纷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启禀大王,臣听闻大王用蛮夷之人为大燕之官,臣以为不妥。” 叶云起都懒得说话,只是冷眼一瞥群臣。 陈斯浑身一颤,这熟悉的场合,这期望的眼神,这分明到了自己发挥的时候了! 于是直接出列说道:“户部尚书大人所言,臣不认同!” 户部尚书听着身后之人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 此人已经恶心的他够呛了! 奈何现在被调到了外贸司。 那外贸司可是直属大王的。 虽然外贸司下面办事的人,多是世家安排的人手。 但司长是叶云起的人。 如今在户部尚书的暗示下,其余人也最多玩玩职场冷暴力,孤立一下陈斯,这对陈斯而言,毫无影响! 甚至,其余人不孤立陈斯,陈斯还要孤立其他人呢! 他陈斯难道不知道其他同事是世家的人吗? 要做大王的孤臣近臣,就不能和大王的敌人走得太近! 甚至陈斯都不主动去找孔令秋,这个大王最亲近的臣子,他陈斯都主动避嫌! 户部尚书本想无视陈斯,奈何这是在朝会之上。 陈斯开了口,大王也点了头,陈斯便继续说道:“臣倒是不知有何蛮夷之辈!纵然是有,那又如何?昔日便有蛮夷归顺而封官之事。” 户部尚书不想直接去回应陈斯,身后自有小弟站出身来说来:“如今大燕北蛮刚刚休战,臣以为,还是有所区分的好,也能防止北蛮的细作,窃取了高位。” 陈斯发挥着胡搅蛮缠的精神反问道:“臣实在不知道,你们说的北蛮之人,到底是谁?” 另一人也不掩饰,直白的说道:“昨日有旨意下吏部,任许文生为外贸司副司长,许文生此人,臣素有耳闻,北居北蛮十余年,身居高位,曾以北蛮使者的身份来我大燕,这不是北蛮的人吗?” 陈斯冷笑一声:“昨日吏部的旨意,你又是如何知晓?”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户部尚书知道,这个问题上,小弟是没办法说什么的。 目光瞥向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本想站出来的,但此刻更是不能站出来了。 要不然就成自己泄露旨意为事不密了。 户部尚书只好亲自对上陈斯:“此事,臣素有耳闻,莫非是假?” 见户部尚书递了话,吏部尚书才敢说话:“确有其事,启禀大王,臣吏部之人走漏消息,是臣之过错,臣请罪。” 叶云起看着吏部尚书的把戏,心里冷笑,这时候请罪,最多一个驭下不严,能有什么罪过? 就算自己追究,到时候他们随便拿个临时工就能把罪责给顶了。 于是摆了摆手:“此事也不是机密,略过吧。” 陈斯拱手道:“此人,臣也素有耳闻!” 随后朗声道:“此人名为许文生,昔日许家之后,这许家亦是我大燕世家,谈何蛮夷之辈?” 有人反对道:“许文生之名,是他自己说来的,具体是谁,谁又知晓?这许家销声匿迹十年,怕不是有人冒充许家!” 又有人说道:“正是如此。” 见此事堵不住群臣的嘴,陈斯迅速换了个方式。 “就算此人不是许家之人,先前的弹劾之言,亦有错谬。此人并非北蛮之人,而是大察的使者,大察和我大燕素有往来,外贸司便是对应大察的事情,那么选取此人入外贸司,正是对应合适的任命,有何不妥?” “正是如此,所以不妥!外贸司关乎我大燕的贸易往来,谁知道此人会不会泄密给大察?” 随后朝堂之上剑拔弩张,你来我往。 陈斯毕竟只有一个人,根本挡不住群情激奋。 最关键的,陈斯这人的实力也有限,对这个事情的了解程度也不多。 所以常常哑口无言,顾左右而言他,谁都能看的出来,陈斯是谈论败了。 但叶云起强势插手说道:“此事暂且搁置不提!” “大王……”户部尚书又要说话。 叶云起冷言道:“说起来,弹劾你户部尚书的事情,还在此事之前,既然要论弹劾之事,就先论论弹劾户部尚书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