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臣们没有说话。 他们当然知道不行。 大秦律法写的明明白白,严禁私斗。 如果换个时候,指使家中仆役,把那茶托给抓了,痛打一顿也就算了。 但是现在不行,陛下就在旁边看着,岂能在皇帝面前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不过……陛下能咽得下去这口气吗? 不少人都看向嬴政。 他们觉得,也许陛下一怒之下,要坑杀了茶托。不,不仅要坑杀茶托,还要把茶楼都拆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胡亥激动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偷眼观察着自己的父亲,心想:杀人啊,快杀人啊。只要父皇下令杀人,伏尧就完蛋了。 而扶苏也紧张的要命。他生怕嬴政杀人。若只杀茶托也就算了,毕竟这家伙自己找死,竟然骗到皇帝头上来了。 可是依照父皇的脾气,恐怕会牵连无辜。到那时候,自己少不得又要进谏了。 万一自己的进谏惹得父皇不快,那就不好了…… 然而,嬴政看起来好像并不生气。他只是微笑着问道:“那以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理此事呢?” 甄厚精神抖擞,说道:“按照惯例,诸位应当报官。如今义渠城中,对这种骗人的行径,是严厉打击的。有些人报官之后,是可以把钱追回来一部分的。” 嬴政笑了:“报官?有意思,那我们就报官吧。” 现在嬴政是真的不生气。 自从上次王翦谋反的事情之后,嬴政就看开了很多。 当日李水曾经劝他:皇帝乃是坐在云端中的人物,应当俯视苍生。若和苍生较劲,那就显得格局小了。蔑视,才是最严重的惩罚。 现在嬴政越来越有感觉了。他现在就在用俯视的目光看着义渠城中发生的一切。 自己是皇帝,只要一张口,就可以让千百个人死去。 但是自己偏不张口。反而要饶有兴致地体验一把义渠城中的诉讼。 无他,只是觉得有趣。 嬴政在内心深处微微叹了口气:自从听了槐谷子的话,朕方才知道,原来做帝王,还有这等快意法。 嬴政对身后的朝臣说道:“那我们便状告这茶托,诸位以为如何?” 朝臣们纷纷点头。 皇帝要告状?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今大伙都是微服,上当受骗,选择报官,理所应当。 另外,众人也想借此机会,看看义渠城的官场清明不清明。 义渠城的百姓、民风,大家是见识过了。不知道官场上面,是不是也一团浆糊。 嬴政见众人答应,转身要去官府。 结果甄厚叫住他们,干笑着说道:“诸位贵人,你们觉得,你们能告赢吗?” 嬴政微微一愣,问道:“何意?” 甄厚说道:“义渠城的官府,与别处不同。在这个地方,不管你出身多么高贵,家底多么丰厚,全都没有用。” “负责审理案件的郡丞,是伏尧公子亲自提拔上来的。是个六亲不认的愣头青。” “曾经有别处来的大贵人,状告一些摆摊的小贩,偏偏就告输了。” “诸位要想告赢,除了有理之外,还必须得有好口才,必须得熟悉义渠城中的种种法令。” “故而,你们必须要雇一位讼师。没有讼师,你们有点困难。” 李斯好奇的问道:“何谓讼师?” 甄厚说道:“讼师,便是熟悉大秦法令的读书人,可以帮着你们告状的。诸位如果需要的话,恰好我就认识几个讼师。他们都是顶尖的高手,可以帮助你们。” 李斯微微一笑,说道:“事成之后,是不是还要给讼师一些金银?” 甄厚说道:“这个是自然的。另外,小人不是骗子,小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的介绍费,也需要给一些。” 李斯哈哈大笑:“不必了,我们这些人当中,熟悉法令的也不少,足以充任讼师了。” 朝臣们都呵呵笑起来了。 不说别人,单单说李斯。大秦的律法,都是他参与修订的。 还讼师?有哪一位讼师能比得上李斯? 甄厚见朝臣们执意不肯请讼师,纷纷向官府走去,顿时有点失望。 他在后面喊道:“诸位,你们没有讼师,难以把钱拿回来啊。若你们回心转意了,可以再来找我。小人的讼师都是义渠城最好的。能说会道,而且价格公道。” 淳于越给甄厚手里面塞了一小串半两钱,微笑着说道:“多谢你了。不过讼师就不必了。这些钱,是谢你提醒我们。” 朝臣们走了,甄厚看着手里的铜钱,心中感慨万分:和富人打交道,真好啊。 ………… 朝臣们气势汹汹的向衙门走去。 李水和李信跟在最后面。 经过路边小摊的时候,李水买了糕点和水果。 然后李信和李水一边吃,一边笑眯眯的讨论。 李信说道:“这义渠城,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水说道:“嗯,一边吃一边看热闹,感觉很痛快。”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很快引起了前面朝臣们的注意。 “看热闹?看什么热闹?还不是看我们的热闹?”这些朝臣回过头来,对李水和李信怒目而视。 李水把免死金牌掏出来,挂在脖子上,黑着脸说:“还看?” 那些朝臣很委屈的又把头扭回去了。 连看一眼都不行? 还有天理吗? 还有律法吗? 时间不长,朝臣们已经到了衙门,然后当场点名要告状,要告整间茶楼。 嬴政一行人,衣衫华丽,仆从如云。虽说义渠城的衙门比较公道,可是衙门毕竟是人开的,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嬴政和朝臣被请了进去,并且安排了座位,至于仆役和护卫,一部分留在外面,一部分就在旁边站着了。 很快,负责审理此案的郡丞来了。 郡丞身材有些微胖,看起来有些和蔼。 他坐下之后,看了看嬴政一行人,顿时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声:“又来了。你们都不累吗?” 朝臣面面相觑:什么意思?什么叫又来了?我们不是刚刚进城吗? 不知道为什么,朝臣觉得这个郡丞有点昏庸。 郡丞对旁边的衙役说道:“去,把茶馆的老板带来。” 衙役应了一声,迅速的走了。 李信一边吃糕点,一边对李水说道:“槐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哎呀,我有点说不上来。” 李水说道:“我也有一种感觉,好像不论是县丞还是仆役,都有一种熟门熟路的感觉。可能,这就是专业吧。” 李信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衙役门口一阵喧哗。 众人以为茶馆老板到了,但是扭头一看,却发现不是这样。 而是一个衙役,正在向百姓吆喝:“外地贵人状告茶楼了,外地贵人状告茶楼了。想要围观断案的百姓,每人只需五十文。每人只需五十文。” 过了一会,有三四十个百姓交钱进来了。 朝臣:“……” 为何此情此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淳于越看着这些围观的百姓,又想起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低声对李水说道:“你看看你把伏尧公子教成什么样了。” 李水掏了掏耳朵,没有说话。 时间不长,茶楼的老板到了。 一个半大老头,脸上笑眯眯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 郡丞满脸疲惫的说道:“这几位贵人,状告你坑蒙拐骗,可有此事啊。” 茶楼老板断然否认:“没有啊。” 郡丞叹了口气,懒洋洋的说道:“带茶托来。” 李信小声对李水说:“槐兄,为何这气氛如此古怪呢?” 李水嗯了一声,一边吃果子一边说:“我看见郡丞,就仿佛看见了抄写生字的小孩。” 茶托被带进来了。 他一脸悲伤的看着朝臣:“诸位贵人,刚才咱们还谈笑甚欢,没想到一转眼,你们就把我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