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被赐死和杨廷和病情大愈,一时间成了两件大新闻,在坊间不胫而走。 户部尚书杨潭自然也知道了陈金被赐死的事。 他其实比别的人更清楚陈金为何会被列为江彬同党,乃至为何在江彬、魏彬、王琼都没被处置的情况下,他就先被赐死。 因为杨潭知道,这里面根本不是陈金曾经结交权宦奸臣那么简单,而是最近陈金不但上疏非议清理庄田,还欺天了。 而那位新天子虽然表现的爱民如子,待士宽仁,但对欺压勒索他的不忠之臣明显是绝不手软的。 杨潭一想到他最近给江南请旨减一百五十余万石漕粮的事,也有欺天之嫌,便惴惴不安起来。 为此。 杨潭主动来了内阁。 “元辅,我想了想,觉得给南直赈灾蠲免租税已经没有必要免,所以还是改成直接请拨赈灾粮比较好。” “南直隶受灾这么久,需要蠲免租税的小民早已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了。” “现在还留在当地的,只会是余粮还甚多的富户,所以这个时候蠲免租税,不过是便宜富户趁机兼并田地而已,同时又损失了朝廷税粮。” “所以,既然要赈灾,还不如租税照收,同时当直接拨粮,这样才能让当地留存的小民能活下去,能让地方官府招徕逃荒小民借贷复耕。” 杨潭一来到内阁,就对梁储表达了自己最新的态度。 梁储听后笑了笑:“宗渊能明白过来就好。” “不过,我们先不谈这事。” “你来的正好。” “老夫正有一事要问你。” 梁储这么说后。 杨潭心里一紧,忙拱手作揖:“请元辅赐教。” “是这样的。” “锦衣卫那边向陛下奏禀说,魏彬和王琼皆在狱中招供,你与他们私下有所勾结。” “陛下特在召见老夫时,问起老夫来。” “老夫自然是不信你杨宗渊会与奸党勾结,所以在御前为公力辩。” “陛下这才稍去其疑。” 梁储说到这里就看向已经不停眨眼的杨潭: “但宗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私下有没有与他们勾结过?” “让老夫心里有个底。” “污蔑!” “这纯粹就是污蔑!” 杨潭慌得不行,忙矢口否认起来。 接着。 杨潭又立即向梁储拱手垂泪说:“元辅,您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嫉恶如仇,与奸邪之辈不共戴天,哪里会与他们接触。” “我多谢元辅在陛下面前辩白。” “若陛下下次再问元辅,还请元辅转奏陛下,臣虽庸陋,然有一颗对天子的赤胆忠心,从未更改!” 杨潭一边作揖一边继续说着。 “我知道公是忠臣。” 梁储笑着说了一句,就道:“所以正好有一件事与公商量。” “请元辅直言,只要利国利民,为陛下尽忠,即便要鄙人担天下之骂,鄙人也担得。” 杨潭这时说道。 他知道梁储肯定不会让他做什么好事。 毕竟他为江南官绅求免漕粮的事,不可能会被轻易放过。 所以,杨潭也就在这时直接表了态。 “有你这句话。” “那老夫就直言了。” 梁储笑说着就道:“现在需要你们户部上个本,向陛下借贷一笔内帑。” 杨潭听后不禁一怔。 “天下百姓苦啊。” 梁储这时站起身来,信手在房间内踱着步。 “陛下也难。” 说着。 梁储又说了一句。 “连养支像样的兵马都不能,以至于只能坐视外虏内奸勒索。”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应该多努力,不能让百姓受苦,也不能让君父受委屈。” “所以,我们就要多担些担子。” 梁储说到这里就回头看向杨潭:“公以为如何?” 因为内阁在名义上并不是代表外朝的中书省。 只有户部才在名义上是代表朝廷管财政的中央官衙。 朱厚熜真要让外朝用借贷的方式让他出内帑,那就需要户部上本借贷,而不是内阁上本借贷。 所以,梁储才需要说服杨潭。 杨潭这里咬牙颔首:“此诚为两全其美之法。” 然后,杨潭还向梁储拱手:“元辅公忠体国,鄙人自当紧随,愿上此本,累一累户部,活天下百姓,报君王厚恩!” “公有此心。” “何愁天下不兴。” 梁储笑着回道。 于是。 户部尚书杨潭便在内阁的授意下,上了题本,请贷兴明银行五百万两白银。 与此同时。 内阁发上谕,设兴明银行。 所谓兴明银行自然是属于皇帝的银行。 这样做,为的是不直接以内承运库的名义放贷,使两者能够承担不同的职能。 而朱厚熜自然很快就批准了户部的题本。 五百万两银子的贷款在接下来也就被陆续运去了太仓。 除此之外。 杨潭也上本请求拨粮赈灾,而没再建言减漕粮。 朱厚熜自然也在内阁票拟后批红同意。 且说。 杨廷和在得知陈金被赐自缢的次日,知道了户部借贷兴明银行白银五百万两的事。 “借贷内帑?” “亏他梁顺德也愿意!” “陛下既然是圣君仁主,他梁顺德怎么就不敢跟内廷争上一争,他就这么怕得罪内廷,就这么懦弱吗,就这么喜欢当好人吗?!” “居然用借贷的方式要内帑。” “谁来还,怎么还?!” 这一下子。 杨廷和也是真的稳不住心态了。 彻底破防! 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是真回内阁,就要承担五百万两外加年利三分的贷款偿还任务。 除非他让皇帝放弃这笔债务,相当于赖掉。 但现在皇帝已经批红了户部的奏请,意味着外朝与内廷一起达成了一致。 他要是让皇帝放弃,那就意味着他要让皇帝真的把前面下达的圣谕吞回去,还要否定达成这事的所有阁臣公卿。 皇帝自然不会践踏自己的皇权,达成此事的阁臣公卿自然也不会否定自己。 所以,杨廷和知道他真要重回内阁,就只能咬着牙承担下这份任务。 其实完成这份任务也不难,只是要做这事,就意味着要改制,意味着要做真正的改革。 而杨廷和是宁愿首辅不做,做改制之事的。 如同,历史上他是宁肯致仕,也不愿在自己认定的礼制上妥协一样。 所以,杨廷和知道,这道户部借贷兴明银行的圣谕一出,他就一时又不能回内阁了。 他自然也就因此蚌埠住。 急火攻心之下。 杨廷和两眼一花,差点倒地。 “爹!” 杨慎见此忙扶住了他,且立即让人传郎中来,并吩咐人来收拾。 待杨廷和缓和一些后,杨慎才说:“爹,这事不排除是梁顺德想继续做首辅,所以才出了这么一条毒计,或者说天子真的喜欢他了。” “儿子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找人上本参他!” “父亲还是应该先回内阁再说。” “不就是五百万两的借贷,随便抄几个家,也能还的起。” 杨慎这时说道。 杨廷和苦笑:“要是抄家就行,上次廷议,不就不用清田了吗?” 杨慎:“……” “人心真的变了。” “我士大夫没有以前那么齐心了。” “有的开始质疑朱子这样的圣贤了,还有的也开始恨不得把祖宗的规矩都改了!” 杨廷和长叹了一口气,感慨了起来。 接着。 杨廷和摆手说:“现在为父不能回去,回去后就是在天子、大户、百姓三个鸡蛋上跳舞,到时候,踩破哪一个都不妥!” 随后,杨廷和就往榻上垫子后面一躺无可奈何地说:“本来想着陛下愿意做仁君,就只让陛下受些委屈,复现弘治之政即可。” “可现在陛下不会愿意啦!”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苦笑道:“因为有大臣愿意用借贷的方式用内帑。” “谢表就别上了,就对外说,我旧疾又突然加重了。” 杨廷和接着对杨慎嘱咐道。 杨慎称是,且问道:“那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在局势不明之前,不要骄躁妄动,让你四叔下个帖子,去求见他梁顺德,代老夫跟他好好谈谈。” 杨廷和说着就神色沮丧地说:“明明幸逢愿行勤俭宽仁之事的良主,却无奈奸臣太多,使陛下成尧舜之君的路更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