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骑马出了老林子,沿着完颜河南下。 数十里后又沿着董鄂河支流迤逦西去。 好在朱寅本就训练过马术,这段日子也天天练习弓马,虽然身体不到九岁,却也能骑马奔驰了。 地广人稀、苍茫野莽的东北大地,渐次展现在朱寅面前。凛冽寒风中的胡天胡地,令他心生旷世孤寂。 朱寅想象着宁采薇危不可测的命运,心急如焚,神色却冷静如冰。 但为伊人故,纵马赴狼巢。 他给宁采薇当了两年贴身安保,对宁采薇这样优秀的女人,岂能真的没有感情? 他又不弯。 间谍也是人,不是草木铁石。 这段日子,两人心照不宣的朝夕相处,就连夜里也是同睡一炕,即便还不是心心相印,也算相濡以沫。 现在采薇被掳走了,朱寅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惊惶,这才知道她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那是无法承受的失去。 朱寅四顾茫茫,本该清稚的眸子一片忧虑。情不自禁的低声吟道: 一片荒凉雪未销, 二月春风仍似刀。 三马齐辔冰河畔, 四顾天涯尽迢迢。 吟完这首自作的打油诗,朱寅挥鞭策马,再次加速前进。 梅赫和尼满听不到,也听不懂。可是朱寅身前襁褓中的婴儿,却听的分明。 宁清尘听到这首诗,看到诗人忧郁的眼神,小鼻子一酸,小嘴儿一瘪,就想哭了。 她听懂了诗中的茫然和悲凉。听懂了他对姐姐的关心。 他如果真当自己的姐夫,是不是也怪好的? 想到他不到九岁的稚嫩身躯,胸前挂着自己,冒着寒风骑马寻找姐姐,肯定很辛苦吧。 宁清尘忽然有点心疼。 嗯,只有一点点。 可是,她很少心疼过谁鸭,哪怕一点点。 宁清尘忍住了哭泣,胃中又泛酸水了。 很快,她的小嘴儿就开始冒泡泡了。 好饿! 好想吉兰妈妈! 可是现在是去救姐姐,她不能耽误众人的行程,饿了也必须忍着。 婴儿哭点太低。宁清尘用了极大毅力,才抑制了婴儿饥饿哭泣的生理冲动。 朱寅感知到胸前婴儿的异样,低头一看,发现宁清尘已经像只小螃蟹,又冒泡泡了。 “饿了?”朱寅很温柔的问道,看着可怜巴巴的婴儿。 朱寅感到有些荒诞。 他很难把这个软萌软萌、奶香奶香的小家伙,和那个盛气凌人、冷若冰霜的宁二小姐联系在一起。 嗳,小时候人畜无害的好可爱。长大了怎么就那么讨厌? 宁清尘摇摇小脑袋,表示不饿。 可是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却彻底出卖了她。 朱寅知道,她是不想耽搁赶路。 可是婴儿真不能饿啊,对身体发育影响很大。 “梅赫!尼满!”朱寅喊道,“暂歇一会儿吧,我妹妹要吃奶!” “嗻!”两个阿哈一起下面,熟练的将马拴在一棵树上。 朱寅抱着宁清尘,龇牙咧嘴的下马。 仅仅半天,他的大腿两侧就被磨破了。 两个阿哈取出干粮,朱寅则是从褡裢中取出一个酒囊。 酒囊里装的不是酒,是吉兰的奶水。 临走时,吉兰怕宁清尘路上饿着,就挤光了自己的奶水,足有一斤。 可见对这个乳女有多好了。 然而这一斤母乳,也只够宁清尘喝一天。 明天就犯愁了啊。 朱寅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慢慢喂着宁清尘。 好香鸭! 宁清尘喝到熟悉的母乳,高兴之余不禁咯咯笑起来。 心理化婴之后,宁清尘的成人烦恼也少了很多。 就说现在,亲姐姐被掳走,她虽然也着急,却没有朱寅更焦虑。 不是没心没肺,是变成婴儿后,心智无法承载太沉重的东西。 朱寅看到宁清尘有奶就是娘的笑,不禁苦笑着摇头道: “真是小奶娃不知愁啊,还笑得出来。” 另一边,梅赫也帮着朱寅,用马奶喂养黑虎。 黑虎已经睁开眼睛,还有一个月就能断奶了。 三人随便吃了一点干粮,天就快要黑了。 “额真(主子)。”梅赫说道,“天快黑了,是连夜赶路么?连夜赶路,马怕是会累坏。” 朱寅眸子变成铅灰色,“他们都是一人双马的骑兵,又提前走了大半天,我们是不可能追上他们的。” “再赶二十里路,就找个地方过夜吧。” 朱寅是个做事很冷静的人,越到危急关头,就越不会意气用事。 冷静,是秘密探员的基本素质。 尼满摘下帽子,摸摸剃的光秃秃的脑门,沉吟着说道: “额真,要去努尔哈赤的部落,起码还有两百多里地,我们是单马,要走两天。小格格肯定会断奶。” 朱寅眉头一皱,“先顾不了那么多了。今晚找个地方过夜养马。” “然后我们就去找马料,找奶源。什么奶都行。” “前面有董鄂部的屯子吧?我们应该能找到补给。“ 他早就换上了女真人的靰鞡鹿皮鞋,可之前的皮鞋并没有扔掉。 他取出那双半新的红蜻蜓皮鞋,说道:“你们看,这双靴子,能换多少银子?” “换到银子,我们就方便了。” 两人盯着这双皮鞋,都是啧啧称奇。 “这是汉地的靴子么?真是太好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鞋子啊。” “肯定能换到不少银子,不过女真穷人很少有银子,主要是铜钱,贵人们才有金银。” “在咱们女真地面,人参、东珠、貂皮都能当钱使唤,并不是一定要金银铜钱啊。” 朱寅毫不奇怪。此时的女真部落,实物货币还很普遍,以货易货仍然常见。 人参、食盐、貂皮、东珠等物,在女真社会是最古老的货币,至今还在行使货币职能。 那么,这双皮鞋也不一定换取金银,换点人参貂皮,也能当货币用。 三人再次赶路。二十里后终于找到一个废弃的屯子。 这是一个董鄂部的栅栏,却阒然无声,犹如鬼寨。 栅栏已经被毁了,很多桦皮屋子,都被烧毁。 看样子,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三人神色阴沉的骑马入寨,别说是人,连狗都没有一只。 朱寅检查了一番,语气笃定的说道: “就在今天,有大队骑兵来到这里,俘虏了这个栅栏的所有人,带到西部去了。” “肯定是努尔哈赤的部下。” “他为了扩充势力,不断蚕氏周边部落,掠夺人口和牲口。” 他知道历史,哪里不明白这是努尔哈赤兼并女真人口的战略? 野猪皮很是狡猾。他现在不敢得罪明朝,不敢南下掳掠汉人为奴,但又急需人口,只能掠夺周边部落。 将其他部落的人口迁徙到他的地盘,就是他的部民了。 三人当晚就在这废弃的栅栏找了个屋子烧炕,夜宿弃院。 朱寅不放心宁清尘,只能把她放在身边,带着她一起睡。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带着婴儿睡。 又怕压着,又怕冻着,又怕老鼠来糟践,不要太操心啊。 喂了奶水之后,宁清尘就在他身边睡着了。 夜半,宁清尘忽然被尿憋醒,可是又不能解决,只能哇哇大哭。 朱寅被吵醒,知道婴儿要撒尿,只好端着她,直接尿到屋子里的地面上。 反正屋子废弃了,无所谓。 宁清尘是个婴儿,此时完全没有害羞的感觉,她只想尿尿! 你不管,我就尿到炕上! 给婴儿端完尿,又喂了一次奶,忙来忙去的,朱寅被折腾的睡意全无。 带孩子真不容易啊。谁带谁知道。 他只能出去抽了支烟,又回来睡回笼觉。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还没有出栅栏,就听到马蹄轰鸣的声音,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三人大惊,难道是努尔哈赤的大队骑兵? 朱寅登高一看,只见不远处有黑压压的一大群骑兵,估计有两三千人马! 他立刻肯定,这绝非努尔哈赤的骑兵。 努尔哈赤能有多少兵马?怎么可能派这么多骑兵来此? 正惊疑间,却见一杆高高的大旗猎猎招展,上面是个醒目的明字,还有日月图案。 是明军! 大明骑兵! “额真!这不是努尔哈赤的人!”尼满神色剧变的说道,“不像是我们女真人的骑兵啊!” 正在这时,几匹快马当先往栅栏冲来,马上的骑士高声用汉语喊道: “大明李如柏将军来此巡逻!尔等快来迎接!准备马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