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颜良便松了口气。 直至此时,颜良方才想通一点、至为关键的一点: 他昔日的亲兵头子、如今的猥琐主公、苟哥赵旻,其实一直在表演。 颜良心道:或许,此刻阿旻已出兵矣! 压下心中这个念头后,颜良平视着昔日主公,陡然悲从中来。 这位纵横天下、鹰扬河朔长达十余年的英雄,最终还是难逃迟暮之宿命。 昔年逐鹿天下之英雄,而今几人尚存? 一时间,狡诈精明的颜良,竟也唏嘘起来。 于是乎,其人眼角闪烁着泪光,向昔日主君袁绍深施一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袁公,天已渐寒,望袁公多添衣裳、保重身体!” 听到此言后,袁绍那本来颇有些凌厉的目光,瞬间转柔。 袁绍微微一笑,抚须颔首、语气柔和道。 “绍多谢阿良关怀,阿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且过来安坐!” 颜良直起身后,坐到袁绍下首,忍不住又道。 “袁公,良此来别无他意,仅为缔结互不侵犯之盟约而来,盼袁公勿要多心、当以保重身体为上!” 袁绍笑得更加开心。 其人轻轻挥了挥袍袖。 “阿良勿要多心方是!” 说着,袁绍收起笑容,正色道:“阿良,你临行之前,阿旻如何交待?” 从这二人的称呼之中,丝毫看不出,赵旻、袁绍双方之间那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颜良实说实说。 “回袁公,俺家主公吩咐:因凉州不安、益州之乱未定之故,卫府无意再与袁公为敌,只不知袁公究竟何意。” 袁绍用力颔首后,表情真挚道:“甚善!甚善!我亦无意再与卫府为敌,呵呵,我与阿旻可谓不谋而合也!” 说着,袁绍话锋一转。 “然则…阿旻既有意和谈,为何不见议和之谋士随阿良前来?” 颜良心中再次一凛。 他几乎已可以肯定,袁绍根本没有和谈之意。 或许… 一念及此,颜良心中陡然一惊。 其人遂不再遮遮掩掩。 “良斗胆敢问袁公…袁公是否欲对卫府用兵?” 颜良当然不指望,自己能从袁绍口中得知答案,所以颜良只是想通过察言观色,来确定自己的猜测。 然而… 颜良失望了。 袁绍不但神色丝毫未显异样,就连微表情都始终保持自然。/ 颜良只见,袁绍颇为愕然地转头看向自己。 “阿良何出此言?阿旻为我向天子讨诏在先,复又赠我蜀锦如此厚礼。既如此,我岂能无故对卫府用兵?此乃不仁不义也!” 说着,袁绍明显有些不悦。 “阿良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始终不发一言的刘氏,这时也忍不住开口道。 “阿良莫非以为,大将军(即袁绍)乃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曹孟德乎?阿良失礼矣!” 刘氏在出言反驳颜良之余,犹不忘鞭一鞭曹操的尸。 可见刘氏此刻有多愤怒。 于是乎,颜良忙不迭向袁绍、刘氏这两口子致歉,同时其人心中懊恼不已… 颜良当然不是因自己出言试探而懊恼,他之所以懊恼,是因为: 颜良只顾着仔细观察袁绍,却忽略了城府、心志远不及袁绍的刘氏! 错失此良机之后,颜良已没有第二次机会再试探袁绍,情商极高的颜良,遂改为与袁绍商谈议和之事。 尽管颜良已料到,双方的议和过程,恐怕将极不顺利! “袁公有所不知,此番卫府与袁公和谈,俺家主公仅遣某一人至此,是故,袁公与某商谈议和之事即可。” 袁绍颔首道:“因涉及大将军府、卫府此二府共扶汉室,故兹事体大,阿良不必心急,且待我召大将军府诸君共商如何?” 颜良对此早有预料,是以其人虽极为不满,却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理应如此,只不知…” 袁绍扬起袍袖,打断了颜良的话。 “阿良远道而来,你我又经年未见,今日不宜商谈正事!” 刘氏笑着补充道。 “阿良为大将军戎马多年、立下战功无数,今日且容大将军为阿良接风洗尘,明日大将军府、卫府再商议和谈亦不为晚也,阿良以为如何?” 颜良心如明镜。 这才是袁绍、刘氏联袂接见自己之原因所在! 其人心中长叹,只好起身行礼。 “如此,良便叨扰袁公、刘夫人。” 袁绍微微颔首,刘氏却喜笑颜开。 见状,颜良心中虽愈发不安、却也无计可施… 人家两口子对颜良盛情款待,颜良总不能说…“正事要紧,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吧? 这是人话吗? 再说,颜良惹怒了袁绍,对卫府又有什么好处? 于是乎,颜良只好耐下性子,陪袁绍、刘夫人以及昔日故旧、同僚饮宴并演戏。 不提在许都卫府的众人商议如何速夺北海国之策;也不提臧霸、陈登二人如何兵发北海国;更不提颜良在邺城大将军府,陪袁绍及其臣属虚与委蛇… 我们来看怒气槽爆满、憋着无双未发的夏侯兄弟及曹仁三将。 以渊哥的速度、许都至黎阳城之间的一马平川道、曹氏及夏侯氏部曲的同仇敌忾之心… 至子时初,即半夜十一点过,三将便已在羊衜大开白马渡口、遣无数渡船运送之下,率一万部曲、连人带马静悄悄渡过黄河。 初冬的子夜时分,万籁俱寂、月色凉如水。 满腔热血正沸腾的三将,以及咬牙切齿的三将部曲,在月色中鬼鬼祟祟潜至黎阳城下。 黎阳城位于大伾山东北,白沟(后世鹤壁卫河)曲折蜿蜒环绕其城,其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然而… 还是那句话,天堑不足恃,可用者惟有人心! 地形大师张郃虽未在此,但并不妨碍其人在三将临行之前,为三将提供一份极为详尽的河北地形图。 这份地形图,包含了从白马城对岸到邺城的行军路线、沿途袁绍的哨所所在、内黄城的防御布署等等详细情况。 历史上,曹老板之所以可攻下黎阳城这座河北坚城,固然与河北、河南士人内讧有直接关系,但张郃献计献策之功同样不容忽视。 遑论,曹操攻黎阳,走的还是太行八陉之一的天险、滏口陉。 此刻,惇哥躲在阴影之中,其人就着月光、眯起独眼仔细研究张郃的地形图后,独眼陡然一睁,嘿嘿冷笑起来。 “袁贼!夏侯元让取你狗命之途,便自今夜而始!” 言罢,其人指着地形图上黎阳城的北城门,对自家二位兄弟低声道。 “妙才、子孝,此门向北皆为坦途,某等可自此门而入、一举破城,再火速围攻其左近之军营! 如此一来,蒋义渠、眭元进之辈,必将心惊胆寒,黎阳城一战将下也!” 惇哥虽在询问二人,实则只看向曹仁一人… 对自家兄弟夏侯渊的长处和短处,惇哥焉能不知? 自古至今只有起错的名字,却没有叫错的绰号。 渊哥“白地将军”之名,岂是平白而得? 是故,惇哥根本不指望,自家兄弟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诸君勿忘,三将此行未带任何一名谋士。 而曹仁果然没有令夏侯惇失望。 其人在眯起眼仔细观察片刻地形图后,却缓缓摇头。 “兄长,如此似有不妥也。” 夏侯惇微微颔首。 “子孝有何妙策,不妨直言相告!” 曹仁指着黎阳城东城门,仰起头看向白沟对岸那座高高矗立在月色之下的雄城,压低声音对夏侯惇道。 “兄长,蒋义渠、眭元进二人皆为沙场宿将,其二人绝无可能不在夜间设防。是故,北城门守备必然森严!弟以为,某等当自东城门而入焉!” 夏侯惇同样仰起头看向被月色勾勒出一道如狼牙般线条的雄城,沉思片刻后缓缓颔首。 “子孝所言极是!” 曹仁正待开口,却见夏侯惇紧紧蹙起眉头,眯起独眼观察着月色下的黎阳城,骤然抚须道。 “子孝,似有不妥!” 曹仁转首看向宛若陷入沉睡中的黎阳城,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于是…曹仁复又看向犹在仔细观察黎阳城的夏侯惇。 然而… 夏侯惇尚未开口,一直默默看夏侯惇、曹仁二人表演的渊哥却压低声音道。 “子孝,黎阳城中隐见杀气,兼且如此静谧寒夜,却不闻夜枭鸣啼,城中恐已设伏矣。” 夏侯渊或许不如夏侯惇、曹仁聪明,但不同于在家休息一年的这二人,夏侯渊这两年始终跟随赵旻南征北战,沙场嗅觉已颇为敏锐。 夏侯惇颔首而赞。 “妙才不愧为沙场宿将,城中守卒此刻必未安歇,且为数甚多。” 曹仁只觉头皮发麻。 如此一来,他们今夜将如何夜袭黎阳城? 这时代,当然不可能有无人机,所以三将都不可能通过无人机的视角,观察黎阳城内的兵力部署、以及守御情况。 黎阳城情况发生如此突变,考验三将临敌应变能力的时刻到了。 只见夏侯惇抚须沉思片刻后,看向夏侯渊、曹仁二人,目光变得坚毅而决绝。 “妙才、子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某等今夜不能不夜袭!否则,后果殊难预料。遑论…孟德兄之大仇,某等岂能不报?” 夏侯渊、曹仁二人闻言咬牙切齿。 【作者题外话】: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恭祝诸位书友们龙年大吉大利、万事顺心如意、阖家幸福欢喜! 这段时间云某俗务缠身,不能保证每日更新,敬请诸君谅解、包涵。 这一章,咱们聊一聊“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曹操。 中平六年(189)董卓上洛,因为“废少立献”而构衅关东豪族,导致大量洛阳名士出走,逃至关东。 在流亡关东的名士中,当以袁绍、袁术、曹操等人最为著名。尤其是曹操,其流亡始末过于传奇。 按记载,曹操先在成皋县杀害故人吕伯奢,又在中牟县被逮捕,机缘巧合下逃到兖州陈留,并在此兴兵。 注:《三国演义》顺序相反,还将陈宫杂糅进剧情,实际是杜撰之言。 实际结合《三国志》及诸书引注,可以大抵还原勾勒出曹操流亡关东的始末过程。 需要注意的是,曹操从洛阳出奔时,并非孤家寡人、轻骑瘦马,而是带了一票宗族心腹。 其中至少包括曹洪、曹纯与夏侯惇三人。 换言之,曹操与吕伯奢家族火并当夜,诸夏侯曹氏均有参与。 这也能解释为何曹操一介亡命徒,居然可以与地方豪强大打出手,还能“连斩八人而去”。 董卓在中平六年(189)八月上洛,九月废少帝刘辩,同月又杀何太后,其悖逆如此。 洛阳官僚畏惧董卓,因此大量出奔关东,以求地方藩镇或宗族的庇护。曹操便是其中一员。 曹操出奔时,并非孤身一人,至少携带了三位亲戚子弟,即曹纯、曹洪与夏侯惇,正因八虎将中有三人相随,所以曹操才有对抗董卓的底气。 虽然《魏书之武帝纪》并未提及上述诸人,但从诸人列传中不难窥见线索。 曹纯是曹仁同母弟,即曹操从弟。 按《英雄记》记载,曹纯十八岁为黄门侍郎,二十岁“随太祖至襄邑募兵”。 (曹纯)年十八,为黄门侍郎。二十,从太祖到襄邑募兵。--《英雄记》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记载。 因为曹操赴襄邑募兵,当在中平六年(189)十二月。 襄邑县属兖州陈留郡,恰好吻合《武帝纪》的时间记载。 太祖至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将以诛卓。冬十二月,始起兵于己吾(属陈留),是岁中平六年也。--《魏书武帝纪》 黄门侍郎、中书侍郎、散骑侍郎都属于清贵的游散官职(有政治地位而无具体工作),在魏晋被称作“清途”(高起点入仕),都属于京官系统。 由此可知,曹纯入京为黄门侍郎,当在中平四年(187)。 换言之,曹操离开洛阳时(189),共在洛阳的曹纯必然弃官,跟随曹操一起出奔,因此才能赶在中平六年(189)十二月“随太祖在襄邑募兵”。 需要特别强调一点,曹操起兵前,并未返回老家(豫州沛国谯县),且按照豫州沛国在兖州东侧的地理位置看,曹操也不可能有时间返回豫州。 有趣之处,是曹纯的同母兄曹仁,此时尚在徐州淮泗一带做强盗(汉末叫游侠),并未跟随曹操起兵。 豪杰并起,仁亦阴结少年,得千馀人,周旋淮、泗之间。--《魏书曹仁传》 曹纯的年资履历虽然远胜其兄,但因为壮年早亡(卒年四十),故声名事迹不如曹仁显赫。 夏侯惇在《魏书》的缺载情况比较严重,早年事迹多遭毁弃。 关于这点,前文已有多次解释,故不再赘言。 夏侯惇的早年履历,除了“年少杀人”的记载,便是“太祖初起,惇常为裨将(副官)”。 太祖初起,惇常为裨将,从征伐。--《魏书夏侯惇传》 实际夏侯惇亦是跟随曹操出奔洛阳的人物之一。 线索与曹纯相同,便是赴(陈留)襄邑募兵。 彼时的陈留太守是曹操故交张邈,而陈留土著典韦,便是张邈麾下军健。 典韦又被夏侯惇赏识,最终借调到自己手下。 (典韦)属(张邈)司马赵宠,后属夏侯惇。--《魏书典韦传》 曹操在陈留郡襄邑县募兵,而同年(189)年底起兵于陈留郡己吾县。 典韦恰恰就是陈留己吾人。 太祖至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将以诛卓。冬十二月,始起兵于己吾。--《魏书武帝纪》 典韦,陈留己吾人也。--《魏书典韦传》 二人相识,当在此时(189)。即诸夏侯曹氏随曹操出奔关东之际。 更重要的佐证,便是翌年(190)荥阳大战,曹操被徐荣击败,士卒尽死,不得不携带夏侯惇赴淮南求助于扬州刺史陈温。 太祖兵少,乃与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魏书武帝纪》 可见夏侯惇是最早跟随在曹操身边的亲信之一,也能解释为何“太祖初起,惇常为裨将”。 曹洪与夏侯惇相同,亦参与了荥阳之战(190),且因为曹操战马被流矢击毙,让马于主君,徒步护卫。 太祖失马,贼追甚急,洪下,以马授太祖。--《魏书曹洪传》/apk/ 曹操在中平六年(189)九月之后逃出洛阳,同年十二月逃至兖州陈留(189),翌年(190)正月与关东诸侯会师陈留酸枣县,二月董卓迁都,联军发动了荥阳之战。从如此紧密的时间顺序上看,绝不存在曹操返回老家(豫州沛国)招募宗族子弟的可能性。 且曹洪因为伯父曹鼎曾出任尚书令,年轻时通过裙带关系,当过一任蕲春县长(属荆州江夏郡)。和堂兄曹操一样,都算体制内的人。 (曹)洪伯父(曹)鼎为尚书令,任洪为蕲春长。--王沈《魏书》 由于曹洪早年的记载完全散佚,很可能他在中平六年(189)之前也升任京官(类似曹纯),因此才能跟随曹操一同出奔关东,并参与了最初的“革命事业”。 这也能解释曹丕得势后挟私报复,欲杀害曹洪时,卞太后痛骂曹丕是个白眼狼,称“非子廉(曹洪表字)无以至今日(做皇帝)”,搞得曹丕满面羞愧,不得不作罢。 会卞太后责怒(文)帝,言“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魏略》 历史就是历史,狗贼王沈欲遮掩,却恰恰使其弥彰。 不难猜测,曹魏八虎将之所以早期经历失载,是因为他们都曾在袁绍麾下任职。 综上所述,尽管史书无明确记载,但多条记载可证明,曹操出奔洛阳时,至少有曹纯、曹洪、夏侯惇三人随行。 由是推之,曹纯、曹洪、夏侯惇三人随行之记载之所以佚失,呵呵,毋庸置疑,一定还是与袁绍有关! 事实的确如此。 曹操出奔始末,与袁绍、袁术、张邈等人均有牵涉。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