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丹珠中箭，桑吉头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大家拼命的往上拉绳索。　　 突厥骑兵的箭雨丝毫没有停止，他们狰狞的朝着桑吉部族疯狂的射击，桑吉族人则用石头和弓箭还击。　　 铁拐心急如焚，他一边躲避箭雨，一边呼喊玄奘，并不断朝玄奘抛撒绳索。　　 终于，玄奘和桑吉丹珠被众人合力用绳索拉了上来。　　 大家一拥而上，只见桑吉丹珠脸如紫色，桑吉头人紧紧按住桑吉丹珠的伤口，泪流如雨。　　 桑吉丹珠鲜血不断的从指缝中喷涌而出，桑吉头人按都按不住。　　 桑吉丹珠的家人全部围拢过来，他们有的哭喊呼唤，有的则一边哭一边推搡玄奘，责怪玄奘害了自己的亲人。　　 桑吉丹珠努力挪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铁拐连忙跑到贺怀若跟前，焦急喊道：“若儿，把你金疮药给我，快。”　　 贺怀若一动不动，缓缓摇头，叹息一声道：“箭头伤到了心脏，救不活了！”　　 铁拐木然呆立，他怔怔的望着桑吉丹珠，伤心呢喃道：“难道…就…就这样？”　　 贺怀若望着铁拐，不禁双双沉默起来。　　 自从玄奘和桑吉丹珠被拉上来之后，玄奘一直紧紧抱着丹珠，任凭桑吉头人和丹珠家人如何推搡他，玄奘始终没有松手。　　 桑吉丹珠的鲜血不断从玄奘的手中流过，滴落在玄奘的法衣上，最后归于尘土。　　 时间就像一只无情的巨兽，在不断吞噬桑吉丹珠的生命，催促它走向尽头。　　 玄奘茫然的望着桑吉丹珠，嘴里不断念叨：“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大慈大悲的菩萨，赐吾脱离苦海的悲心……阿弥陀佛。”　　 桑吉丹珠望着玄奘，似欢喜又似哀愁，她努力张了张嘴，玄奘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连忙附耳过去。　　 桑吉丹珠轻启朱唇，声如蚊吟的跟玄奘说了几句，众人根本听不清。　　 玄奘忽然脸露鬼魅微笑，朝桑吉丹珠不住点头，在丹珠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终于，桑吉丹珠面带笑意，在玄奘怀里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随着桑吉丹珠的离开，玄奘高声颂起梵音，脸上依旧带着那副鬼魅的微笑，却又显得如此的庄严宝相。　　 此时的玄奘，犹如顿悟的高僧，那鬼魅、离奇的微笑，似佛光普照，又似与凡尘彻底决绝的决然，让人看了莫名的伤感和害怕。　　 ————————————————————————　　 突厥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们抢走了隘口下的马匹、骆驼和其他财物，并一把火烧了桑吉部落和富贵族的毡帐村庄，浓烟从十数里外升起，远远都能看见。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负责阻击的阿旺终于回报：突厥贼子走了！　　 桑吉部落和富贵族人缓缓从隘口下来，他们有些趴在遇难亲人的身上嚎啕大哭，有些则一边流泪一边捡拾地上散落的家什用具。　　 桑吉头人此时已经埋葬了桑吉丹珠，他在积石山上找了一块风水宝地，亲自为爱女覆土。　　 本来按照吐谷浑的风俗，人死之后用干柴烧了即可。　　 但是玄奘告诉桑吉头人，人有轮回，肉身死了之后，灵魂会进入西天，一切众生因无明故，在六道四生中轮回。　　 桑吉头人恼极玄奘，如果不是他，爱女也不会涉嫌丧命，因此对玄奘极为厌恶。　　 冷静之后，桑吉头人思来想去，此事确实无关玄奘，是丹珠冲动行事招来祸端，怪只怪该死的突厥贼子。　　 桑吉头人爱女心切，他希望丹珠的灵魂，或许真如玄奘所言，转世投胎。　　 再看玄奘悲从心来，不似作伪，最后便依了玄奘。　　 下山后，桑吉头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站在族人的尸体旁，面带深深忧虑，一会儿痛苦的看看族人尸首，一会儿茫然的望着广袤草原，不知在想什么？　　 周维走过去想安慰一番，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叹息一声摇摇头，拍了拍桑吉头人无奈走开。　　 此次打草谷，桑吉部落和富贵族人损失惨重。　　 除了隘口上死了数十名族人，牛羊和财物的损失更胜。　　 破旧的毡帐村落已经被突厥人一把火烧了，里面剩下的一些用具也随着火苗付之一炬。　　 驱散的牛羊横尸遍野，阿旺等人将散落的牛羊收集回来之后，发现活着的不足三成。　　 每次打草谷，突厥贼子会把能牵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便用弓箭和弯刀斩杀。　　 吐谷浑和突厥是世仇，一直以来突厥人征服吐谷浑的步伐从未停止。　　 特别是吐谷浑臣服吐蕃之后，突厥可汗把打草谷当成掠夺吐谷浑、削弱吐谷浑实力的一种手段，这给海东草原上的牧民造成了非常大的苦难。　　 那些被突厥人用弯刀所伤、尚未完全死绝的牛羊，发出阵阵哀嚎在草原上流淌，让人听了更添伤痛，这也是桑吉部落和富贵族人心里的哀嚎。　　 村庄依旧到处冒烟，族人们在不断清理断壁残垣。　　 催命符一屁股坐在自家毡帐门口，他的怀里居然还抱着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放着早晨买来的肥羊肉，这是给孩子们用来打牙祭的。　　 没曾想，肥羊刚杀完并清理完整，还没开始煮食，突厥人便杀来了。　　 催命符命五个夫人带着孩子们赶紧逃命，自己则去护卫桑吉头人，为族人殿后。　　 五个妇人不舍得丢了刚买的肥羊，于是带着一起逃命。　　 催命符双目无神的望着忙碌的五个夫人，八个孩子也在各自帮母亲清理残迹。　　 催命符看了一会，忽然大吼一声，骂道：“我去他娘的。”　　 正在清理残垣断片的五个夫人和八个孩子，惊愕的望着催命符，大家惶恐不安，她们不知道催命符为什么突然生气。　　 催命符见孩子受惊，连忙将铁锅往地上一放，哈哈大笑的朝孩子们大手一张，道：“来，儿子们，不要弄了，爹带你们煮肥羊。”　　 八个孩子年岁都不大，最大的不足十岁，最小的也不过两三岁。　　 他们战战兢兢的走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个便宜老爹要干什么？　　 催命符一会生气，一会大笑，疯疯癫癫的模样，让孩子们不敢不过来。　　 催命符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催命符一把搂住孩子，亲昵的大笑道：“儿啊！爹说了，今天煮肥羊，管够。”　　 孩子们见催命符是真心高兴，于是纷纷讨好的朝催命符怀里钻。　　 都说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在催命符有意活跃气氛的调动下，孩子们立即行动，他们捡的捡柴火，生火的生火……　　 很快，桑吉部落再次升起了希望的炊烟，孩子们的脸上，再次爬上笑容。　　 就这样，在这个悲伤又绝望的日子，催命符一家办起了整个桑吉部落最喜庆的羊肉宴。　　 铁拐贺怀若催狗子等人来了，他们自然是座上宾。　　 周维和阿旺等人也被邀请过来一起吃羊汤。　　 催命符心想，既然在桑吉部落扎了根，就要跟头人们打好交道。　　 甚至连玄奘也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大锅羊肉，他一个和尚究竟该如何吃？　　 羊肉宴开动之后，孩子们便开始狼吞虎咽。　　 大人们却是满脸愁容，大家举着筷子难以下手，在这个伤心的日子，谁还有心思吃饭。　　 再说，大家都知道，这或许是催命符家最后的一些吃食，他们即没心情下筷子，也不舍得跟孩子抢食。　　 催命符从脸上艰难挤出一丝笑容，朝众人招呼道：“大家吃啊！别客气。”　　 桑吉头人刚刚痛失爱女，他本不想来，不过催命符盛情邀请，再加上族人在大难面前，他作为头人，必须放下自己的伤痛去安抚族人，于是硬着头皮来了。　　 此时的桑吉头人那里还有心思吃羊肉，他轻轻放下手中筷子，朝众人道：“如今族人牛羊被突厥贼子抢了干净，银钱也遭了马匪，这往后的日子……”　　 众人低着头，默默的看着铁锅，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头。　　 阿旺眼带泪光，抽噎道：“阿库，驱散的牛羊我们统计了一番，活的不足三成，马匹骆驼也被抢走了一半，今年夏天还好过，族人可以上积石山打猎挖野菜，就是冬天…冬天…族人熬不过，一定会饿死。　　 阿旺说完呜呜哭了起来，他不断用衣袖擦拭眼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大家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再次集体沉默起来。　　 此时此刻，桑吉部族似乎连空气都带着沉闷。　　 催命符忽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大骂道：“他娘的，老子就是啃，也要从突厥人身上撕块肉下来。”　　 催命符的动作吓坏了正在吃食的孩子，孩子们端着木碗连忙躲到各自母亲身后，又惧又怕的望着催命符。　　 催狗子拉了拉催命符，又指了指孩子，意思“你吓到孩子了”。　　 催命符立即敛去脸上的戾气，朝孩子们努力挤出一丝苦笑。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直不说话的玄奘，突然拿起肉锅中的铁勺，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羊汤，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慢慢的喝了起来。　　 铁拐担忧的看着玄奘，轻声道：“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