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在营房快速的收拾着行李,作为太子行宫辕门值守的他,一刻也不愿呆在渝城行营。 催命符时不时回头向外张望,并不断朝一旁放哨的催狗子轻声喊道:“狗子,你也快些来收拾,别看了,逃得晚了咱叔侄俩就再也走不掉了。” 催狗子赶紧跑到自己的寝舍铺位,他一边战战兢兢的收拾,一边颤声问道:“二叔,咱们真的要逃吗?” 催命符轻声骂道:“不跑等死吗?” 催狗子害怕道:“可是私自逃离军营,是……是要杀头的。” 催命符怒道:“你个憨娃,太子遇刺,咱们不跑就不用杀头了吗?横竖都是死,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催狗子无言以对,他紧张的看着催命符,不知如何是好。 催命符见狗子不动弹,再次骂道:“还愣着干嘛?赶快收拾啊!虎帐昨晚就砍了好几个脑袋,下一步就该轮到校场和我们辕门了,现在不趁乱逃走,上官能放过咱们?那些憨娃还去点卯,点个逑卯。” 催命符是他的外号,大家只知道他姓催,外号催命符,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老骁果军,老兵油子,当年从北地跟着圣上南巡而来。 战乱年间,老催家死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亲侄催狗子。 听说当年圣上南巡,催命符一路背着年幼的狗子南逃到了江都城。 老催家世代府兵,从中原到江南,从江都到渝城,催命符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子辕门值守,还成了妥妥的太子近卫骁果军,不说升官发财,起码也是太子亲军。 想不到却发生太子遇刺这档子事,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催狗子毕竟年少,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抉择,如今早就没了主意。 催狗子颤声再次提醒道:“可是二叔,当逃兵也是要杀头的。” 催命符看着平时胆小怕事、喜爱唠叨的侄子不禁怒从心来,他怒吼道:“逃你娘的逃兵,都跟你说了,再不走咱叔侄俩都得死,还没听明白吗?” 催狗子被催命符吼得连连“哦”了几声,他也不知道是真听明白了,还是被催命符给吓傻了。 叔侄两人收拾妥当后偷偷摸摸出了军营,再以查访追击刺客为名,终于混出了渝城。 来到城外官道,望着茫茫大路,催狗子弱声问道:“二……二叔,咱们现在去……去哪儿?” 催命符苦着脸,他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跑路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干。 看着笔直的官道,催命符叹息一声道:“西和州,咱们便往西和州逃,到了边界,大不了咱叔侄俩落草为寇,我就不信天要绝我们老催家。” —————————————————————————— 铁拐赶了一夜的路,人困马乏,幸亏沿途没有遇到骁果军和府兵,可谓不幸中的大幸。 此时,东方已经翻出鱼肚白,看来天要慢慢亮起来了。 铁拐暗道:天亮之后就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若儿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另外还要给伤势做一个彻底的检查,千万不要变严重了。 铁拐一路东张西望,他终于在一处山高林密的山坳找到一间残破不堪的土地观音庙。 铁拐暗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小小观音庙虽然偏僻,躲雨歇身足矣!且离官道较远,不容易被发现,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铁拐知道城里的客栈和沿途的小镇是绝对不能去的,老百姓看到受伤的贺怀若,一定会去报官。 铁拐来到土地观音庙,这是一处破败了很多年的小庙,应该是附近镇子的仙庙,只不过很久没有香火了。 土地观音庙不大,也不显眼,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山林中的小庙。 庙的横梁从中间塌了下来,连带着庙的另一半到处都是断瓦残垣。 土夯的庙墙还被雨水洗刷得到处都是孔洞,看来确实荒废了许多年。 铁拐小心翼翼从挽马上下来,他轻轻解开背上的贺怀若,将她抱在怀里。 此时,只见贺怀若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唇色惨白如雪,嘴唇因干燥而裂出了几道口子,额头和眼角上的皱纹更加明显,浓黑的头发一根根垂落,还掉了不少。 铁拐心痛的摸了摸贺怀若的脸颊,并用手探了探她的脑门,看看是否有发热的迹象。 贺怀若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恍惚中看到铁拐将自己轻轻抱在怀里,她努力的想睁开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无力的眼神就像空洞的瞳孔泛着灰色。 看着贺怀若病入膏肓的样子,铁拐心里异常难受。 良久,铁拐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泪水不断的滴落在贺怀若的脸上,似乎“惊醒”了贺怀若。 贺怀若发白的嘴唇微抿,轻声问道:“这……这是哪?” 看到贺怀若醒来,铁拐喜极而泣,连忙回答道:“若儿,这是观音庙,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给你涂上金疮药。” 贺怀若摇了摇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又沉沉昏睡过去。 铁拐将贺怀若轻轻的放在铺好的被褥上,捡拾柴火烧了些热水和稀粥,艰难的给贺怀若喂去。 贺怀若紧闭着嘴巴,怎么也喂不进去,铁拐只能轻轻掰开她的牙齿,一点点的喂下去。 勉强喂了两口之后,铁拐探了探贺怀若的额头,发现有些发热,他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 这是不好的预兆,如果伤口发炎导致人体高烧不退,这个时代没有退烧药物,持续高热真的有可能把人活活烧死。 铁拐连忙解开贺怀若的麻布绷带查看伤口,只见伤口一片血肉模糊,很明显已经被病菌感染。 感染的伤口不仅会影响愈合,还将导致化脓感染,从而引起高热,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 铁拐知道一些后世的清热解毒退烧中草药,但这是荒山野岭,哪里去找黄芩、黄连、黄柏这些退烧的药物。 铁拐将贺怀若的伤口再次用热水清洗了一遍,并涂上金疮药包扎好。 然而贺怀若的发烧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偶尔还会梦呓几句。 望着贺怀若的模样,铁拐再也忍耐不住,他捧着头嗷嗷大哭起来,声音传得整个山坳都清晰可闻。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未到伤心时。 一个少年郎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着实是伤痛到了极点。 贺怀若似乎感受到了铁拐的心痛,她努力睁开眼睛,从脸上艰难挤出一丝笑容,朝铁拐笑了笑,随后又缓缓闭上眼睛。 铁拐一边流泪一边喃喃道:“若儿,无论如何,我都要救活你,我绝不让你死,你不准死!” 铁拐说完,将贺怀若轻轻放在被褥上用被子裹好,并在周围做了一些防止野兽的篱笆。 铁拐要去山上找一些退烧草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贺怀若就这么一直发烧高热下去。 根据后世的印象,铁拐现在身处四川地界,黄芩、黄连这些草药未必有,但是四川盛产芦根,这种植物一般生于江河湖泽沿岸和低湿地,可以用于热病烦渴,对退烧有一定的作用。 不一会,铁拐便找来一大捆芦根,他立即用锅熬汤,一点点喂给贺怀若喝。 做完这一切,铁拐又用剩余的芦根水将贺怀若全身擦拭了一遍,这也是一种物理退烧的方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贺怀若仍在昏睡之中,但意识尚存,她见铁拐褪去自己的衣物,并用热水不断为自己擦拭身体。 处于本能的害羞,贺怀若轻轻抬手,示意停止。 铁拐哽咽道:“若儿你不用担心,擦完芦根水就好了!” 看到铁拐饱含泪光的双眼,贺怀若将抬起的手轻轻抚摸在铁拐凄苦的脸上,轻声道:“拐……儿,我……是不是……要死了。” 铁拐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他紧紧抱着贺怀若,将脸贴在贺怀若的脸上抽泣道:“你不会死,若儿,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 贺怀若感受着铁拐脸上的温热和泪水,心里一甜,微微一笑道:“我……要死了,我看到了……父亲,母亲,还有……爷……爷。” 铁拐一边抹着泪水,一边给贺怀若继续擦拭芦根汤。 这几个月积攒的感情,就像溃堤的大坝,一下子被打开,一时难以自制,铁拐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贺怀若艰难的将手伸到铁拐脸上,濒死之前,贺怀若的话似乎也多了起来。 贺怀若替铁拐抹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拐儿,别……哭,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带到雪峰观……带到师父和弟弟那里。” 铁拐紧紧抱着贺怀若,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点头答应道:“好。” 此时此刻,贺怀若似乎彻底看清了铁拐的情意,她既开心又遗憾。 开心的是,铁拐是如此的深爱自己;遗憾的是,贺怀若发现自己就要死了。 带着沉沉的睡意,贺怀若再次晕了过去。 一连三天,贺怀若时而高烧不止,时而昏睡不醒;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梦呓。 铁拐不断用芦根汤内服外用,却根本不见效果,三天来贺怀若一直在发烧退烧中徘徊。 铁拐再也忍耐不住,他稍一思考便决定铤而走险,那就是悄悄潜回离这里最近的潼川城内,他要去城里的医馆赌一把,不论如何也要弄到救治贺怀若的药品。 潼川府地处涪凯两江交汇处,东以涪江河为界,辖下东街、老西街、草堂、皂角城,地形以丘陵为主。 潼川府是渝城的重要军事要塞和门户,分东南西北四门,南门和东门城墙高两丈、厚两丈;门洞分内洞和外洞,均为纵联式券拱。 铁拐来到潼川,巡城兵查验完他的路引和官牒后便放他进了城门。 铁拐在城内简单寻访,他找到一家潼川府最大的医馆——妙手回春楼。 铁拐将自己简单收拾一番,便学着世家公子的模样,渡步进了医馆。 坐堂郎中见一少年郎进来,稍稍打量一番后问道:“公子可是看病?” 铁拐扫视了一眼医馆药房的瓶瓶罐罐,点头道:“家父偶感风寒,外邪入侵,似有高热之像,贵馆可有退热的药石?” 郎中听铁拐口音是外地人,起了疑心,道:“公子是哪里人士?” 铁拐连忙解释道:“我和家父行商走道,乃是附近的驼客。” 郎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郎中向旁边的一名小二招招手,附耳轻声说了几句,然后对着铁拐微笑道:“公子,是这样,如今官府规定风寒高热者,皆需病患亲自来诊,公子可否请令尊大人跑一趟?” 铁拐闻言心里大急,暗道:果然官府下了命令,这老头刚刚吩咐小二,不会是去报官吧? 铁拐完全小瞧了这一次官府的搜查力度。 现在整个渝城地界,自从太子遇刺之后,朝廷官府早有告示:凡购买金疮药、退烧药等,一律报备,患者皆现场验明正身;否则,违者以刺客同罪论处。 看来官府知道刺客受了重伤,需要金疮药和退烧药,所以药铺医馆也成了警戒对象。 铁拐佯装淡定的拱手道:“既然如此,郎中请稍候,在下马上回客栈请家父过来。” 铁拐说完,不等郎中回话,转身便走。 幸亏铁拐跑得快,医馆郎中还没反应过来,铁拐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铁拐在幽暗的小巷子转悠了几圈,然后在医馆对面的茶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不一会,果然两个巡城兵果然来到了妙手回春楼。 只见两个巡城兵询问了一番,坐堂郎中将刚刚的事由叙说了一遍,巡城兵却怪郎中不好好看住人,训斥一番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坐堂郎中心中暗骂不已,小声嘀咕道:“真是好心没好报,爷好心给你报信,你还骂大爷,不知好歹的丘八,关老子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