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满怀怒火,把大枪一紧,带着七郞往外面冲杀。 一位手持开山斧的番将拦在前面,六郎举枪就刺,战不三合,一枪正中番将咽喉,将番将挑落马下。六郎抬头看了看,七郎在他的斜前方。六郎一紧马,往前冲去。 两员番将拦在前面,一个使刀,一个使枪。使枪的番将一枪刺向六郎的面门,六郎举枪一架,将那枪架开,马往前冲,那使刀的挥刀拦腰砍来,六郎将枪一竖,将那刀挡开,六郎马刚要往前冲,那使枪又上来用枪将六郎逼住。六郎大怒,使开杨家杀手,大喝一声,嗖地一枪将使枪的番将刺落马下,使刀的番将一愣神,被六郎一枪刺中前心,死于非命。 六郎用眼一扫,发现七郎离他不远。六郎正准备向七郎靠近,一群辽军呼啸着向六郞扑来。六郎舞动大枪,杀了一层又一层,终于杀出了重围。他发现七弟不见了,他心里一凛,叫了一声“不好!”。 六郎连忙勒转战马,他顾不得疲乏,打起精神,寻着厮杀声冲杀过去。他要找到七郎,他只剩下这一个兄弟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七弟。 六郎疯了一样往里杀,杀了一阵,他终于看见了七郎。七郎被十数员番将围着,七郎的长矛都杀秃了,仍然奋力把蛇矛舞得像风车一样。番将只敢围着,不敢近身。 六郎大喝一声,挥枪挑了两员番将,杀开一道豁口,冲到七郎附近。七郎也没闲着,他见了六郎,精神一振,紧一紧大矛,一连挑了三员辽将,辽军被冲开一道缺口,七郎乘机冲了出来。 六郎和七郎并马一起往外冲杀。他俩杀疯了,两杆大枪犹如两条喷火的龙,夺走那些试图阻拦他们的番将的生命。六郎和七郎荡开一条血路,从西南方向杀了出来。 六郎和七郎把追兵渐渐抛在身后,把厮杀声留在了远处。 他们人困马乏,浑身血污,犹如两个血人。他们的战马放慢了脚步,他们肉体的创口在流着血,心灵的创伤也在流着血,已经疼痛到麻木状态。 此时残阳如血,从燕山山脉之上,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一只红色的凤鸟,在血色的天空盘旋、哀鸣,它的身形巨大无比,覆盖了燕云大地,而它的悲鸣,在燕云的上空久久回响。 六郎心里很疼,疼痛让他的大脑麻木。他觉得像一场恶梦,这个梦好漫长。在这个梦里,大哥、二哥、三哥战死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重复地闪动着。他的大脑胀裂地要爆炸了。 那个时刻大哥吸引了最多的敌人,辽军把他当作宋朝的皇帝,谁都想擒住宋朝的皇帝,不仅仅是作为战将的荣耀,而且为了得到丰厚的奖赏。 无数把弯刀向大哥砍去,无数狼牙棒向大哥砸去。六郎听到大哥的喊声,“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杨家兄弟不会抛下自己的大哥的。二哥和三哥冲杀到大哥身边,和大哥一起并肩作战,抵挡着敌人疯狂的攻击。 为将之道,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小父亲就这样教导他。六郎一边抵挡不断拥上来的辽国兵将的进击,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战况。 大哥、二哥、三哥被辽军卷在了正中心。六郎听到大哥惨叫一声,只见一员身高马大的辽将,手举钢叉从背后一叉刺穿了大哥的身躯。 六郎听到了黑脸番将的狂笑,“哈哈,宋朝皇帝老儿被我杀掉了!” 六郎的心脏猛地收缩。六郎的瞳孔也在收缩。六郎记住了那员番将那张漆黑的脸,那张凶恶的黑脸从此刻在了六郎的脑海里。 众番将纷纷围过去,砍了大哥首级,他们剥大哥身上的龙鳞甲,抢夺大哥的兵器。 六郎暴喝一声,挥枪杀退面前十数员番将,他想要杀过去,但无数的辽军横梗在他和大哥的中间,他杀倒了一批,又一群围了上来,围得像铁桶一样。六郎冲突不过去。 六郎又听到了二哥痛苦的叫声。二哥胸口中了一箭。在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番将,骑着一匹黄马,手里拿着一把弓,他在笑,他笑的得意。 六郎大怒,奋力向二哥的方向冲去。无数把刀、无数条棍裹了过来,让六郎寸步难前。 悲惨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六郎看见黑脸番将在前面用钢叉架住三哥的枪,黄脸番将从后面拦腰一棍,将三哥打下马去…… 六郎不愿回想,但那些画面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闪现,最后定格在他的脑海深处,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只要还活着,他就要杀辽贼,为哥哥们报仇。 六郎和七郎浑身是伤,失魂落魄地往前走。悲伤和痛苦让他们身体麻木。麻木的还有他们的心灵。天地为之低昂,暗淡无光。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急骤,像黄昏前的暴雨,骤然而至。六郎、七郎握紧了大枪。 一支人马,从西南急驰而来,六郎抬眼一看,是宋朝的军队,为首一将,手持金刀,正是父亲杨业。 父亲看着眼前只剩下六郎和七郎他们兄弟两人时,眼睛都直了,父亲颤声问道:“你们的哥哥们呢?” 七郎扑到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哥哥、哥哥他们,他们回不来了!” 七郎才十七岁,那是少年初次经受人间惨痛时的哭声,那是一种纯粹的痛苦,那种痛苦在无限地放大。七郎的哭声回荡在黄昏的山谷里,回荡在燕云大地之上,连同他的痛苦,连同六郎和令公的痛苦,一起回荡在燕云之上。 在七郎的惨烈的哭声中,六郎隐隐感觉到了,他们的命运从此与燕云这块土地分不开了。 原来令公把皇帝送到最近的遂城,然后带着三千骑兵来寻他的儿子们。令公心急如焚,马不停蹄,一路急驰,但是他来晚了,他救不了他的儿子们,杨家的悲剧已经发生了。 杨家的传奇却从这里开始。 六郎、七郎跟随着父亲,在凝重的夜色中回到了遂城,他们的悲痛充满了遂城。 皇帝赵炅住在遂城守将的府里,条件简陋,点了些松明子和蜡烛,相对东京辉煌的皇宫,眼前简直是暗淡无光。皇帝没有睡,他睡不着,他在等令公的消息。 令公领着六郎和七郎来见皇帝赵炅,奏明情况。皇帝听罢大惊,作哽咽哀痛状,道:“令公数位公子尽陷敌阵,惨遭屠戮,实是寡人之过也!” 六郎冷冷地看着皇帝,在摇晃的烛光里,皇帝的表情看不大分明。六郞觉得皇帝的哀痛是装出来的,皇帝的哀痛很虚假,当初皇帝脱下龙鳞甲让大哥穿上时,皇帝心里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令公道:“臣蒙皇上深恩,誓当以死相报。今数子死于王事,死得其所也!皇上哀之,不亦过乎?” 令公是忠厚之人,认为将士为皇帝而死,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不知道皇帝的伤心并不是为他们兄弟而发,皇帝是为自己而伤心。 六郎冷冷地看着皇帝。皇帝赵炅的伤痛是真的。 皇帝赵炅亲自率领数十万大军与辽军作战,大败亏输,颜面尽失。他的伤痛来自于他的屁股和脸面,屁股的疼痛是实实在在的箭伤,那是真疼,却可以忍受,而颜面之伤却伤在心口,终究是难忍,时时发作。 六郎看着眼前的“车神”赵炅,忽然担心起来,他担心那些跟随皇帝一起作战的文臣武将,还有八王,他们跟随他们的皇帝一起出征,而皇帝抛弃了他们,把他们留给了辽军,自己乘着驴车逃命去了,现在只有皇帝一个人回来,其他的人生死不知。 六郎最担心的是八王,八王是她妻子的哥哥。六郎看了一眼令公,令公同样是眉头紧锁,令公把痛苦压在心间,把忧虑刻在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