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闭上眼睛时,一声凤鸣陡然而起。六郎睁眼看时,只见一只彩色的凤鸟向他扑来,然后又猛地飞起,在山涧的上空盘旋数周,向东南飞去。 六郎猛然惊醒。六郎看那龙泉剑,寒光四射,冷气逼人,有龙吟之声。一定是这剑气,将那只凤鸟吸引过来,又将它逼将回去。 “这把剑,你要用它杀敌,雪国耻报家仇!”是令公的声音。 “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回去,分些时间侍奉你的母亲,照应你的寡嫂们。” 一行热泪夺眶而出。一个年轻女子温和美丽好的面容出现在六郎的面前。 “我的郡主!”六郎不觉喊出声来。 六郎站起身形,看那涧壁,有百尺之高。六郎卸去了铠甲,将铠甲扔进了涧中。然后紧了紧腰带,攀着蔓藤,踩着石壁,往上攀爬。踩落的碎石,滚落到涧水里,激起一滩水花。头顶上是一抹蓝天,六郎向那天空攀去。 六郎终于爬到了崖顶,精疲力尽,手脚酸软。六郎瘫倒在崖顶上。不知过了多久,腹中的饥渴让他起身,往前一步步挨过去。 一只黑色的乌鸦在前面鼓噪。六郎取下神臂弓,箭袋里还有一只箭,最后的一支箭。 六郎将箭搭上弓,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弓拉开,瞄向那只乌鸦。六郎松开手指,那一箭贯穿乌鸦。乌鸦带着箭落了下来。六郎缓缓地走了过去,将乌鸦拾了起来,扯下它脖颈上的羽毛,六郎咬开它的脖子,贪婪地吸着它的鲜血。六郎吸尽它的血液后,用剑把它切为几块,生吃起鸦肉来。 六郎有些气力了,继续往前走,穿林越涧。天色渐晚,前面有一个村庄,掩映在松林丛中。六郎投村庄而来。 庄民见了六郎,满是惊讶,纷纷躲避。倒是庄主有一些胆气,问六郎是何人,从何处来。六郎据实以告。庄主将六郎请到他的堂上去。 此处村民俱是汉人,在辽人铁蹄下过活。他们对宋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庄主安排六郎沐浴,更换了衣服。之后,庄主令人端来了酒食,六郎饱餐一顿,好久没有这样吃饭了。庄主和六郎叙了几句,见六郎仍是困乏不堪,就令人安排六郎休息。 六郎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听得外面人喊马嘶,六郎跳将起来,斜背了神臂弓,抓起龙泉剑,撞出门来。 一队辽兵急驰而来,庄客喊道:“打草谷的来了!”纷纷躲避。 六郎略数了数,辽兵一共九骑。六郎站村庄的中间,双手持剑,等着他们。 为首一骑,见六郎手持武器,他手挥弯刀驰马向六郎砍来。六郎的龙泉剑猛地一劈,将辽将连人带马头一起砍了下来。 又一骑冲了过来,六郎躲开他的刀,扑的一剑,将他刺于马下。 辽兵把六郎团团围住。六郎展开剑,使出杨家的杀法。龙泉剑果是一把好剑,剑锋到处,剁铁破甲如切泥块,顿时血光四溅。 不一会,地下躺下七具尸体。剩下两骑见势不妙,调转马头欲逃,六郎摘下神臂弓,从辽兵死尸的箭袋里取下一支箭,嗖的一箭,那箭透过辽军的身体而出,死尸跌落马下。 剩下一骑被庄客拦住,一阵锄头棍棒,打下马来,砸得血肉模糊。 庄主指挥庄客,取了辽兵身上的财物,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将辽兵的尸体堆在一块,放了一把火,烧了。然后在村边挖了一个坑,将辽兵的焚烧后的残骸掩埋了。九个辽兵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 庄主问起战况,六郎讲了令公战死之事。庄主垂泪道:“杨令公是我们汉民心中的大英雄,可惜老英雄为国捐躯,令人痛惜!” 庄主令两名庄客,带着器具、食物,祭奠之物,随六郎去安葬令公。 庄主递给六郎一个包裹,道:“这是一点盘缠,将军带着路上用吧。” 六郎拜谢了庄主。庄主道:“望将军能早日带兵归来,救小民于水火之中。” 一路上他们躲着辽兵,跋山涉水,向着苏武庙而来。辽兵已经撤离。断枪残帜,人马尸体纵横交错,令人目不忍睹。 战争就是死亡,死亡是为了活着,为了更多的人活着,更好的活着。这是一个战将的信仰。战将之所以能够不停地战斗下去,靠的就是这个信仰。 他们到了苏武庙,来到那棵苍松下,六郎定睛一看,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凤鸟在燕云大地上鸣叫,其声凄厉。 令公被人割去了首级。那把赤焰大刀已经不见。 六郎伏在令公遗体上痛哭,六郎的哭声在山峦里回荡。青山无语,层林静默。六郎的哀伤和痛苦,在这个世界放大。 两位庄客陪着六郎流泪。他们一起将令公安葬,祭奠一番。六郎在苍松上钉入了半截断枪,将来终有一日,六郎会带着令公回到家乡。 六郎感谢了两位庄客,让他们先回村庄。 六郎静静地坐在令公的坟边,悲痛欲绝。这个世界没有人懂得六郎的悲哀。 庙是苏武庙,碑是李陵碑。一代英雄,死于他乡异地!英灵何日能归故乡? 一个伟大的军人,一个无敌的将军,被人割去了首级。悲剧,究竟是谁造成? 山岭之下,宋军将士的尸骨,曝露原野。将士们浴血奋战,迎接他们的是失败和死亡,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六郎看着眼前的这片河山,这片笼罩在暮霭的河山,出起神来。 凤鸟在天上飞,它飞在燕云大地上。我的灵魂在时光里穿梭。 千年后的我望着六郎,一千前的六郎,自他成人之后,不停地征战、厮杀,他看着自己的兄长、父亲战死沙场,他无可奈何,痛苦、迷惘、孤独、绝望。他的人生将怎样走下去?他到底是在为谁而战? 我的灵魂在时空里穿梭,其实千年后的我也很迷茫,迷茫中有淡淡的哀伤。在无聊的岁月中,生命在白白的流逝。我们的世界与六郎的世界不能同日而语,但生活中的荒谬和困境却有相似之处,而且随处可见,令人窒息无语。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存在的意义。可我们的努力徒劳无功。 我们的生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每一粒尘埃,落在我们这些普通人身上,就像一块巨石。我们终其一生,不停地把巨石推向山顶,巨石滚落下来,我们又继续向山上推着巨石。而我们的人生,在不停地推动巨石上山的过程中,注定走向死亡,这是我们的宿命。 如果只是这样简单地对生命下定义,那生命太过于无用、无望而可怕了,生命就会被哀伤充满。 这个世界上,没有阴影就没有阳光,没有哀伤就没有喜悦。一个英雄的哀伤,让他生出力量,力量终将让他的人生有着平静的喜悦。一个英雄的喜悦正在于此,他的命运是属于他控制的,他的命运在于他的选择。 这个世界突然处于寂静,无数轻微的呼唤从大地里升起,黑暗笼罩的山峦现出新生的晨光。 一阵寒冷的晨风吹过,落叶潇潇而下,六郎回过神来。六郎跪在令公坟前,磕了九个头,把头磕出血来。 “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将您带回家乡!”六郎站起身形,走下山岭来。 六郎向着辽军的方向走去,他要找到那个割下令公首级的人。 六郎循着地上的马蹄印、车仗的痕迹,还有安营扎寨篝火的灰烬,他判断辽军行进方向,走了整整两日,终于追上了一队辽军。 六郎尾随着这队辽军,一直到天黑。辽军开始安营扎寨,他们点燃了篝火,喝着酒唱着歌,他们的歌声飘荡在山谷里,他们是胜利之师,胜利的荣耀属于他们。他们一直闹到深夜。战争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获胜,他们的防卫稀松起来。 六郎潜伏在辽军的营帐旁,看着一个个辽将醉熏熏走进营帐。一直等他们安静下来。六郎选择了一较大的营帐,这个营帐里住着一个辽国的将军。六郎摸进去时,辽将鼾声如雷。六郎抽出龙泉剑,用剑柄在辽将的脑袋上猛地一拍,辽将哼了一声,昏死过去。 六郎用布条塞了辽将的嘴,然后在帐篷找了一段缰绳,将辽将捆得结结实实。六郎扛着他走出营帐,走进黑暗里。走了五六里地,六郎把他放在地上,踢了一脚,辽将哼唧了一声。 六郎从他的嘴里扯出布条,用剑顶着他的咽喉。六郎说道:“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老爷饶你不死!” 那员辽将已经明白他的处境,对生的渴望让他点了点头。 六郎问道:“是谁割了杨无敌的首级?” 那辽将答道:“是南院大王耶律邪沙!” 一听到这个名字,六郎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来了。六郎压住自己的愤怒,继续问道:“现在杨无敌的首级在哪儿?” 辽将答道:“耶律邪沙送去幽州城请功了。” 六郎手起一剑,六郎并没有杀他,只是挑断了他的脚跟,他再也不能与宋军为敌了。 凤鸟在天空中飞,六郎跟着凤鸟飞的方向,向幽州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