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偶然和必然
夏侯惇眼睁睁看着营中一片混乱,记忆当中一片可怕的阴影瞬间掠过他的心头,让他瞬间被剥离了什么‘曹军宿将’、‘风烈将军’的头衔,蓦然被扔回当初初入战场时那种束手无策的惶恐。 那一年的夏侯惇,可以说无论心智和能力,都已然趋于成熟。所欠缺的,不过就是行军作战的经验和统御大军的沉稳。他自忖这些年来,在曹操的麾下无论坐镇还是征战,都已然弥补曾经那个不光彩的事件,可眼下回忆起来,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即便自己已经经验十足且沉稳有谋,但在兵心混乱之前,所有的一切竟还那般无济于事。 那一年,是汉初平元年,也就是五年的时候,各路诸侯集兵讨伐董卓。那时的曹操愤慨各路诸侯日日置酒高歌、高谈阔论却无一进前勤王之景,怒而起兵追袭迁都长安的董卓,却不曾想被董卓大将徐荣伏击,杀的丢盔弃甲。 在那个有兵就有权、胳膊粗论老大的时代,曹操深知自己兵败换来的不只是那些住诸侯们的冷嘲热讽,而是会被彻底的被排除在诸侯争霸的序列当中。由此,他选择了入扬州征兵,以期翻本儿回来再搏。 然而,就是那次征兵,与曹操随行的夏侯惇,亲眼见识到了营啸的可怕。扬州兵士眷恋故土,根本不想同曹操入中原送命,于是,就在深秋的一场夜里,就在龙亢那个地方,就因为一个兵士夜里的尖声呼啸,整个军营便成了一片混乱的海洋。 所有的兵士,都跟疯了一般,拼命厮杀着身旁的袍泽。仿佛那一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活生生的同乡之人,而是必须杀之后快的敌人! 那一刻,夏侯惇亲眼看到,曹操跨骑爪黄飞电,手持华美的倚天剑连斩数十人,仍旧换不来一点的平静。甚至,混乱到了最后,若不是夏侯惇替曹操格开一柄木矛,曹操这个人的性命,就可能终结在那一夜。 那一夜黎明时分,曹操望着十去七八的部队,泪流满面。夏侯惇清楚记得,那一天黎明,曹操哭完之后,最后惨淡对着夏侯惇笑道:“元让,我等空有报国之志,却不知领军之术,罪莫大焉!” 夏侯惇听出来了曹操的意思,那分明就是在说:无知无能,在乱世就是一种罪! 之后,无兵无话语权的曹操,只能投靠屈居在袁绍帐下。直至几年后青兖两州黄巾再度动乱,他才千方百计脱离了袁绍的掌控,赶赴大河之南开创自己的基业。 想不到,五年之后,这一幕又活生生出现在了夏侯惇眼前。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噩梦,竟然还能在自己眼前重现! 夏侯惇仔细回忆过当初那一幕,恍然之后才明白,那时的营啸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扬州兵士不想战死异乡。由此,他将那次事件归结为了客观偶然之事。可眼下这一幕幕仇杀混乱的一幕,让他清晰认识到,原来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偶然。 营啸的种子,从始至终就扎根在每个兵营的深土当中。只不过,有的种子干瘪、土壤又贫瘠,没有生长爆发的诱因。而今夜自己营中,却猛然被人别有用心地,给了种子生长爆发所有一切需要的因素。 深埋在内心当中屠戮的愧疚,对于无知鬼怪的恐惧,严酷的军法约束和自己根本看不到的兵营派系欺压。这一切,都是营啸爆发需要的营养。然后,就在那虚无缥缈甚至可笑的鬼怪复仇这幕蹩脚的戏剧下,瞬间被点燃起来。 “是你,是你当初逼迫我杀人的!我今天就要替那些冤魂先杀了你?!”一名曹营新兵,面色狰狞对着一名伍长嘶吼道,可手中的长枪还没有刺出,他就被那名伍长一头砍掉了脑袋。 “蠢货,是世上根本没有鬼。在这个乱世中,我们其实就是恶鬼啊!”那名伍长举刀狂吼着,面色狰狞扭曲,他仿佛在震慑,也仿佛在控诉。 “那你,就下去跟那些冤魂解释吧!”伍长刚吼道,还猝不及防,瞬间就被四周轰然而上的兵士捅了个对穿。然后长矛从那伍长的身子中同时掣出,三四名瞪着血红眼睛的曹兵,同时又朝着其他中下级将官杀去。 这样的一幕,在曹营各个地方上演。夏侯惇纵然有过一次教训,但面对着的情景,他也只有红了眼,噙着泪对身边的亲卫下令道:“鸣金掌旗,令所有兵士放下武器,再传令虎豹骑,有不遵军法者,格杀勿论!” 再混乱的时候,也有忠诚。眼下营啸虽然发作得仓促,传染也惊人。但今日仍旧不同往日,夏侯惇至少还有一半的信心,可以将这场营啸压制下来:与当初龙亢曹操、夏侯惇只有几十名亲卫的状况不同,如今的曹营,夏侯惇至少可以让三分之一的兵力听从自己调遣。 这其中包括夏侯惇的三千部曲、曹仁三千部曲、还有曹休那不足一千的部曲。另外,还有整整一千虎豹骑,都是还会无论何等情况,仍旧会将主将命令贯彻下去的曹兵主干。 以八千这三分之一的兵士,对付将近两万的乱兵,看起来人数并不占优。但这并非不可能,毕竟营啸只是一场躁动的狂欢,只要有一股强力的势力比他们更残酷、更冷血,那些被刺激错乱的疯狂,立刻就会被镇压下去。 当然,这需要付出鲜血和死亡的代价!可夏侯惇也知道,这个时候,根本不是计较代价的时刻,不这样迅速而果断地壮士断腕,他得到的,就是彻底崩盘的结果。 于是,整个军营里的金锣之声迅速密集而紧凑地被敲响,无数传令站在哨岗或高台之上,扯着嗓子不断重复着夏侯惇的军令,同时最高处的大纛旁,一张无声的静默黑旗高高竖起。一队队虎豹骑呼啸冲击,一方方整齐的兵阵或静待守护,或坚定不移地迈着步伐将胆敢乱动一步的乱兵挑杀! 看起来,这样的营啸,似乎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可能被夏侯惇镇压下去。 然而,树林当中的刘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就笑了:“这群傻货,还真以为朕真是同他们来玩游戏的啊?” 此刻已然跨骑在战马上的徐晃,也忍不住嘿嘿一笑,讨好地向刘协说道:“陛下,末将时刻追随你左右!” 刘协含蓄而矜持地对徐晃露出了一个褒扬的眼神儿,随后才对着看傻眼的吕玲绮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马准备袭营啊!对了,你那些娘子军就不要上了,都是些好姑娘,万一看到什么肠穿肚烂、四肢离体、鲜血四溅的场景,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你又不负责。” 吕玲绮条件反射性地就想同刘协争辩,可话刚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这一切,难道都是你事先计划好的?” “当然。”刘协很白痴地看了吕玲绮一眼,解释道:“你以为昨天夜里让汉军不睡觉,分三次鼓噪而击,就是为了吓唬他们啊?真正的用意,不是为今夜的装神弄鬼做好准备而已? “然后,你以为装神弄鬼就只是为了玩儿?”刘协吐出嘴里的茅草,跨上喷着响鼻的照夜白良驹,嘿嘿一笑:“真正的用意,是给这些从来没经历过鬼怪冤魂事件的曹兵们一个惊喜。当然,这‘惊’是他们的,‘喜’才是我们的……” “那你怎么断定,如此一番谋划,他们今夜必然营变?”吕玲绮听得似懂非懂,她可以理解刘协这么苦心积虑对付曹军,但不理解刘协从哪里来的自信。 “谁告诉朕必然知晓他们营变了?”刘协这时也很不理解吕玲绮的思维,但随即一想,便忍不住嚣张大笑:“哦,你是问这个啊……朕当然不知道他们今夜会营变,让所有兵士集结待命,不过有备无患而已。朕只知道,常备着总是能用上,毕竟他们今夜不营变,朕还有其他法子继续折磨他们,那营变不就是必然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