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王子墨见到中年男子,立即一揖到底,态度极为恭敬,但声音里却透着难得的亲近。 因为此人,便是王子墨的账房师父——刑荣。对于王子墨来说,刑荣亦师亦父,王子墨跟着刑荣学习的日子里,刑荣待王子墨极好,不仅倾囊相授,而且常护着她不让别的管事欺负,算是弥补了王子墨从小缺失的父爱。 “小二,你过来,为师有话与你说。”刑荣向王子墨招手道。 “是。” 王子墨跟着刑荣到了一处僻静地,刑荣打量着王子墨单薄的身子,说道:“收稻之后,你便要服徭役,今年县里打算修海塘,你大师兄在县衙工部任职,为师已经帮你讨要了管吃喝的差使,到时你去县城,把这信给你师兄,他自会安排好的。” “师父费心了,这事是否妥当?”王子墨接了信,问道。 “你放心便是,也不看看自己这副身板,跟着那群粗汉子挑泥石,这才妥当?”刑荣揶揄道。 王子墨闻言,脸偷偷的红了,去年疏浚运河,她就是被分派去挑河泥,半月下来,差点折腾掉了半条命,这事让陈旺树那粗汉子嘲笑了足有半年,如今能撂了苦差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谢师父。”王子墨感激地说道。 王子墨与刑荣之间,是不必客道的,刑荣交待完大事,也不婆妈嘱咐王子墨吃好穿好,径自走了。 王子墨将信珍重地贴身放好,才发现给她带路的小厮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下,王子墨抓瞎了,暗想若是被王家的下人瞧见自己,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她只得硬着头皮抄小路,希望不要在路上碰到人。 只是,想象总是过于美好,绕过一边竹林,王子墨便发现面前又站着两个人,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事,两个人她都认识,老管事是王家的大管家,在王家极有体面,除了老太爷,其他的主子都不会在他面前摆主子的款,而那个中年男子,却是王子墨最害怕见到的人。 “小的见过二老爷,见过大管家。”王子墨心中哀嚎,但礼数还是极为周到。 “你怎么在这里?”王启年问道,心想这小子不是应该在大儿子的院里吗? “回二老爷的话,师父与小的许久未见,听闻小的进府了,师父便让与小的过来叙旧。”王子墨战战兢兢地答道。 刑荣是王启年的手下,在王启年这边见王子墨,也可以理解。只是王子墨嘴中的话语,让王启年很不是滋味,亲父在前,儿子像只老鼠一般胆怯,毫无半点喜悦,一个教本事的师父,却与儿子如此亲密,做为父亲,王启年怎能不吃味。 不过,这些不都是自己作的孽嘛! 王启年见王子墨弯腰垂首,敛目屏息,不由细细打量。身子单薄,但气息尚好,低眉顺眼,但多了一丝倔强,比起两年前,王子墨真的出息了,特别是她那酷似自己的容貌,让王启年很是满意。两个儿子,大儿子像娘,小儿子像爹,这让王启年心中对王子墨多了一丝孺慕之情。 “近日可有读书?”王启年难得关心起王子墨的学业了。 “回二老爷的话,近日小的在给书局抄书,便将《诗经》温习了一遍。”王子墨答道。 “《诗经》?小儿之物,启蒙尚可,你当多看看《春秋》才是正理。”王启年皱眉道。 “小的记下了。”王子墨闻言,腰更是弯了下去。 “秋日渐冷,亦当多多保养身子,王福,赏她五两银子做棉衣。” 接过银子,直到王启年的身影看不见了,王子墨才敢直起身,她如何敢想,王启年居然也有关心自己的时候。 揣着激动的心回到柳家,王子墨看到的依然是精神萎靡的林芷岚,去了厨房察看,发现林芷岚没有用饭,正好自己也已腹中饥饿,便下了两碗面,与林芷岚一同用了晚饭。 晚上洗过澡,王子墨没有如往常一般抄书,而是陪着林芷岚说话。 “岚儿,听说玉能辟邪宁神,你把这块玉带着吧。”王子墨寻了一根红线,将玉串了起来。 “这玉。。。哪里来的?”林芷岚摸着玉佩,觉得手感极佳,应当不是普通之物。 “二少爷给的,你看上头有个‘墨’字,这是篆体。”王子墨指点着说道。 “‘墨’?这是你的?”林芷岚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嗯,王家子嗣都有这样一块玉,听二少爷说,二老爷十几年前便已经让人雕好了,只是一直没有给我。如今,二少爷病重,二老爷便给了我。”王子墨一五一十把王家的事都说了。 “那。。。万一二少爷不中用了。。。你便要回王家?”林芷岚很不安,王家是什么人家,诗书礼仪之家,以她和王子墨的关系,如果王子墨回了王家,自己这样的身份是进不去的,到时,自己极有可能步柳氏的后尘。 “你瞎想什么呢!”王子墨淡笑着,说道:“先不说二少爷是否能病愈,就算他熬不过去,自有老太爷做主,我凭什么进王家。再说,就算我可以,我也要与你在一起,若他们不肯,我便不去!” “真的?”林芷岚再次问道。 “玉都给你了,你不进王家,我怎么进去。傻丫头,成日胡想什么呢。”王子墨宠溺地说道。 不怪林芷岚患得患失,自打梦见自己被那个女子推向奔驰的车子之后,林芷岚就对人没有信任感,特别是对王子墨,因为倾心于她,更怕她抛弃自己,而自己,只有王子墨与孩子,这两个人,都是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人,她不想失去。 说来也奇怪,林芷岚戴上王子墨的玉后,当真不再做恶梦,身子也渐渐丰腴起来。林芷岚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来了这里,那便安心在这里生活下去,她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连同所有的东西都藏进了衣柜的深处,不想再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 当然,可以忘却任何人,父母总会记在心里,但自己莫名其妙地来,也不知能否回去,这份亲情,只能放下了。 秋风起,河蟹肥,每日到了下午,河边总有不少人在抓蟹,王子墨极爱吃河蟹,也去河里抓,可是她那本事,实在寒碜人。 “王子墨,你小心一点啊~”林芷岚打着灯笼,在河边担心地嘱咐道。 夜深人静,耳边只有虫鸣声,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微波荡漾,一阵凉风袭来,吹得林芷岚全身汗毛竖立,她望向河面,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水里扑腾。 “岚儿,我抓到一个了!”王子墨露出水面,高举着一只河蟹兴奋地说道。 见王子墨游了过来,林芷岚赶紧将草篓子递过去,终于,她们总算是抓到了一只。 “岚儿,在水里可真畅快。”王子墨咧着嘴笑道,难得抓到了一只螃蟹,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不冷么?” 林芷岚被王子墨的笑容感染,见王子墨双手趴在石板上朝着自己傻笑,林芷岚一屁股坐在石板上,调皮地向她泼水。 “一点都不冷,你等着啊,我再去抓只大的!” “啊~王子墨,你这个坏人!” 王子墨也调皮了,转身之际,也向林芷岚泼水,把林芷岚的衣服都溅湿了。 心心念念河蟹美味的王子墨,不知疲倦的在河里钻进钻出,江南之乡的人,水性都是不错的,无论男女,王子墨从小就喜欢玩水,每每夏日的夜晚,就是她的欢乐时光。 今夜运气不错,王子墨抓到了四只螃蟹,个头很大,肚下鼓鼓,想那满满的蟹黄,让得王子墨流了一肚子口水。 “够了,四只了。” 王子墨下河半个时辰了,游过来的时候气喘得厉害,林芷岚这个不会水的人,真怕她出事。 “怎么样,我不比陈旺树差吧。”王子墨得意地笑道。 林芷岚闻言,暗暗翻白眼,折腾半个时辰才四只,她也好意思说,陈旺树听了怕是气不过又要给她一顿好打,不过看到王子墨脸上讨好的笑容,林芷岚还是违心地说道:“你真厉害,咱们回去吧,我有点怕。” 晚上出来多了,林芷岚也不害怕了,不过是哄着王子墨,人家积极表现,总不能无情打压吧。王子墨得了话,双手一撑,人就从河里起来了,“哗哗”的水从身上往下掉,还兴奋地去抱林芷岚。 “弄湿了,你故意的吧。”林芷岚娇嗔道。 “你不是害怕嘛。”王子墨赖皮地说道。 回了家,烧热水洗澡,难得孩子气的王子墨,执着的把蟹煮了,好心情地烫了一壶上好的黄酒,炒了一个芹菜。 敢情,这是要向后世看齐,搓宵夜呢! 灯笼挂在院子里,暖暖的光让人觉得很舒服,添了夹衣,也不觉得冷,摆上一个小几,酒菜上桌,秋风佐秋蟹,美酒伴佳人,星空闪闪,一轮明亮当空,最是人生惬意之时。 林芷岚怀孕,不能多吃多喝,但王子墨却是兴致极高,蟹黄香浓,暖酒纯绵,王子墨微醉之时,看着月光下娴静温柔的林芷岚,胸腔被塞得满满的。 “岚儿,你真漂亮。”王子墨靠在椅背上,眼神迷蒙。 “平日也不见你夸我,倒是醉了说胡话。”林芷岚被王子墨看得,难得羞意上脸。 王子墨喜欢平日彪悍的林芷岚,亦喜欢林芷岚这样的温婉,王子墨觉得,陈旺树说的极对,自己就是迷恋林芷岚,怎么瞧都不够。 “岚儿,我觉得,能遇到你,便是人生幸事,能与你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王子墨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些沙哑,带着无穷的魔力,穿入林芷岚的心。 王子墨无疑是单纯的,但就是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才叫人相信,才觉得真诚。林芷岚心中那些对梦境的恐惧与不安,都因为眼前这个人如春风一般浸润心间的话语而消失,与她在一起,也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两个人的身子,渐渐挨在了一起,在秋夜微凉之时,相互温暖着对方,林芷岚将头靠在王子墨并不宽厚的肩膀,嘴角溢出甜甜的笑意,闻着王子墨身上淡淡的酒香,觉得自己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