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登青石山,玉葫芦里装的是三牲六畜。 一团黄烟飘荡,从中行出衣着黄袍的俊秀男子。 咧嘴一笑,邪魅中透出几分不羁。 “我还以为你这小鬼头,把大仙我给忘了呢。” “大仙助我颇多,”苏夜笑容灿烂,“即将远行之际,当然要最后与您道别。” “你这小鬼头,嘴皮子功夫还是这般厉害。” 黄大仙抬起右手,扔给苏夜一个物件。 随手将其接住,发现是红绳串着的两个小铜铃。 没有铃心,摇而不响。 “大仙,这是何物?”苏夜疑惑看向黄大仙。 “此法宝名为风妖铃,认主之后,可依据主人实力做出响应。 遇到逊于自身的妖邪,铃铛便会响起;若是发烫,最好赶快开溜。” 苏夜将红绳绑在腰带,来回走动,并无声响。 “只有这串铃铛?”停住脚,歪头看着黄大仙。 好歹是长生不朽的一方鬼仙,出手太过寒酸。 黄大仙负手而立,面颊微仰,看起来有几分傲气: “胡夫人帮那小丫头稳住魂魄。 胡掌柜教了你太极易理,还有点不起眼的炼丹术。 本大仙……总该教你点东西。” 苏夜洗耳恭听。 “于旁人而言,兵刃只是增幅实力的工具,”黄大仙吐字清晰,“可对你来讲,剑是安身立命,荣达显贵,乃至证道成仙的根本……” 话讲一半,余下自参。 实是精通伏羲八卦的能人,难以摆脱的坏习惯。 幸得苏夜悟性不俗,立时领会黄大仙妙意。 他灵根残缺,以剑养气登临仙途。 太初剑,正能无限成长。 苏夜抱拳拱手:“大仙,在下悟了。” 恰到好处,方能稳步渐行。” 玉葫芦里的三牲六畜,转移至黄大仙妖囊。 苏夜步下青石山,明白了个理。 剑乃立身之本。 ———— 苏夜印象中最大的城市,便是祖父常去卖货的丹阳城。 始建于大周王朝,曾经几度更名,先后经历黎阳,泰鼎,宁安等名号。 大乾建国初期,彼时名宁安的城池,出了一位举世闻名的炼丹大师玉阳子。 太祖皇帝为表彰玉阳子功绩,降下圣旨,取“丹”“阳”二字,作为这座大型水陆城市的名称。 彼时的丹阳城,乃是大乾炼丹师心目中的圣地。 五年一届的灵丹大会,盛况更是空前。 苏夜小时候坐在祖父肩头,手里拿着糖葫芦,听台上名伶唱戏。 彼时总觉咿咿呀呀的唱腔啰嗦,可祖父总是听得入迷。 数百位炼丹师在丹炉前炼制丹药的场面,更是给年幼的他,带来了专属于炼丹师的震撼…… 今年并非灵丹大会举办的年份,丹阳城中不甚热闹。 宽敞的石板路,可供两辆白玉马车并行。 苏夜再进丹阳城,只觉不似年幼时那般广阔。 那时的他,误以为一辈子都逛不完这座城。 站在客人稀少,招牌有点破旧的面馆门外,不禁想起一些旧事。 祖父卖的是山货,不值几两银钱。 到了晌午饭点,便到这家名为“回春馆”的面馆里吃上一碗面。 热乎乎的面给苏夜。 祖父另要一碗免费的面汤,就着带来的又干又硬的馕,应付着填饱肚子。 “客官,要不要进来吃碗面?”掌柜的主动招呼客人。 苏夜回过神,迈步跨过只有几寸的门槛,进到排布九张方桌的面馆。 声音清亮道:“掌柜的,来碗店里招牌的回春面。” “好嘞,”掌柜的应完声,取下肩膀搭的毛巾,帮着擦掉条凳上的灰尘,“您先坐,面马上就来。” 苏夜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桌北,便于观察行人的条凳,忍不住问: “掌柜的,店里那个虎头虎脑的伙计呢?” 掌柜的站住脚,回身仔细打量苏夜,沉吟道: “我总觉着你面相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 苏夜笑着说:“我以前常跟祖父来您这吃晌午饭。” “你祖父叫什么?” “苏振山。” “原来是那个小萝卜头,”掌柜的面现笑意,“都长这么大了……你要不说,我都没认出是你。” “店里虎头虎脑的伙计,去哪儿了?”苏夜又问一遍。 掌柜的笑容消散:“你说小虎啊,遭了妖物毒手……没了。”叹息一声,没回头说,“我去厨房给你做回春面。” 用毛巾抹一把脸。 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 苏夜心里很不是滋味。 近些年常听人说大乾妖邪四起,起初村里人不信。 后来镇上张贴妖邪影图形的镇妖师来得越来越频繁,不得不相信传言。 后山小崖看到村里地痞身死的场景,蓦然浮现在识海。 毕竟是平日里讨厌的人,心里并无太大感触。 得知往日相熟的朋友,被歹毒妖物所害,心境全然不同。 回春面里放了青菜,香菜和香叶,看起来绿意盎然,因此而得名。 面汤表面浮着香油花,还有一颗用茶叶腌制的鸡蛋。 依旧是小时候的味道,只是心中难受,总也吃不出香味。 “掌柜的,您知道是何妖物,害了小虎哥吗?”苏夜假装无意,实则有心。 店掌柜压低声音:“负责追查此案的镇妖师,曾跟我讲过。说是个会飞的精怪,生性谨慎,非常难抓。” “抓到了吗?” “没有。” “小虎哥……是在哪儿遇害的?” “重阳节那天,他去枫叶山上省亲……”店掌柜眼眶泛红,“要不是……” 声音哽住,讲不下去。 苏夜心下犯起嘀咕:难道重阳节当天,妖物们约好了,一同在山间吃人? 还是某种邪气所致? “小伙子,枫叶山的妖物尚未归案,”店掌柜又用毛巾抹了把脸,“你可千万别去那儿。” 苏夜微笑道:“妖邪害人,我躲还来不及呢,岂会上山送死?” “那就好。” 一碗回春面,合该五枚铜子。 苏夜拿出一锭官署纹银,送给坚执不肯收下的店掌柜。 “这些年的面汤,价值比银子珍贵。”苏夜握住店掌柜的手,一语终结了他的抗拒。 店掌柜局促道:“银子我就收下了。以后有时间,常来吃面。” “您也要多保重。” 苏夜离了回春馆,步出丹阳城西门,径奔位于城西的枫叶山。 枫叶山以其形似枫叶而得名。 多年以前,道士玉阳子就是在此间羽化升仙,晋升为仙级炼丹师。 六十年俗尘因果满,方才遗世而去,继续追寻大道。 无论是雨竹林的宋央庙,还是玉阳子当初隐居的道场,皆因大能飞升,失去了往日庇佑。 妖邪生发,雾气氤氲。 此时已是初冬,山间阔叶林叶片落尽,光秃秃的树枝,显出一片萧条景象。 苏夜召出指尖大小的隐身符,贴在丹田部位,隐迹藏形,沿山路向上攀登。 上行约百米,来至边缘有白石护栏的石台。 硕大的石雕丹炉,刻着“乾坤炉”三个古篆字。 苏夜总有种玄妙感觉。 玉阳子修行的道场,总该留着些炼丹秘法,供后来人参悟。 这个想法,从看到乾坤炉的刹那生发,在识海中不住盘旋。 若能领悟玉阳子的部分造诣,于初入炼丹门的苏夜而言,不亚于接受师祖传承。 心中的渴望,令他充满了前行动力。 这是困在苏宅院落里,永远无法生出的期待。 继续迈步上行,耳听幽深山涧里的猿啼鹤唳。 许是天气严寒,或者雾气氤氲所致,总觉山间有股挥之不去的妖氛。 那只会飞的妖邪,以妖猴的印象,浮现于识海。 杀掉它的冲动,甚至压过了找寻玉阳子丹方的渴望。 苏夜感受到本心,不禁莞尔:“我和惊鸿,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呢喃方止,走进了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