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道本就不理府堂之事。 自修炼苏夜胡编乱造的大衍造化诀,更是无心赶赴刺史府处理政事。 一应事宜,皆由乔师爷代理。 苏夜坐在矮桌边,本欲趁郑天道高兴,鼓动他再吞服些许人丹。 举着青铜樽,吹捧的话刚冲到嘴边,不料被急匆匆跑进来的乔师爷打断。 “大人,出事了。”乔师爷有些气喘,单薄的胸膛,像是不住开合的风箱。 八个老婆……助力雄风的春风丹。 这两种物事联系到一起,产生的奇妙反应,足以掏空猛虎的腰身。 更何况是本就雄风不振的乔师爷。 他的身子,已有垮掉的迹象。 郑天道眉头微皱,问道: “乔参,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急成了这样。” 乔师爷意欲踏上台阶,行到坐在高台上的郑天道身边,秘密向他禀报突发状况。 郑天道大手一挥,阻住了他: “这里没外人,但讲无妨。” 乔参瞥了一眼立于苏夜侧后方的春桃。 他不放心的不是获得支持的苏夜,而是身份特殊的合欢宗弟子。 犹豫片刻,在郑天道的眼神催促下,低声道: “附近乡镇的愚昧民众,不知受谁蛊惑……扎堆冲到府衙前,聚众闹事。” 郑天道上身前倾,揉搓着指尖,眼神闪烁危险光芒: “他们意欲何为?” “一帮刁民,扬言要向刺史府索要过年节的钱粮,”乔师爷躬身道,“若是不管……他们下次可就敢到大人府上闹事了。” 郑天道周身,萦绕近乎粘稠的杀气。 眼神微眯。 本就凶恶的脸庞,看起来更加狰狞。 苏夜不能只谋划杀掉郑天道之事。 既在刺史府,便不能坐视郑天道和乔师爷联手屠杀进城的百姓。 面带从容微笑,抱拳拱手,朗声道: “郑大人,乔师爷,不知两位前辈,可肯听晚辈一言?” 郑天道看向苏夜,微笑道: “苏道友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讲便是。” “若在平时,杀几个刁民立威,自是一举多得之事,”苏夜心知如何在此局中立身,并未站在百姓角度讲话,“如今年关将至,大人您又即将练成大衍造化诀……若见血光,不免有点扫兴。” 郑天道揉搓宽大下巴,深思熟虑苏夜之言。 乔师爷问道: “不供给钱粮,又不杀鸡儆猴,那些刁民如何肯散?” 苏夜微笑道: “百姓饿极之时,任何食物都可下咽……最黑暗的一段时期,民间易子而食的风气盛行,丧失了为人的尊严。” 郑天道和乔师爷不发一言。 “……事实证明,这些贱民什么都敢吃。而今,喂牲口的麸糠售价正低……” 乔师爷眼神放亮: “随意分发些麸糠,打发了闹事的刁民了事……苏道友,你果然有出仕的前途!” 郑天道爽朗笑道: “苏道友的问心局可是权力,美色与银钱……这三样东西,乃是天下间大多数男人的心之向往。他岂会不懂仕途?” 乔师爷附和道: “大人一向十分器重苏道友,不妨让他跟老夫共同处理此事。 在微澜城百姓跟前露个面,也好为以后的仕途添砖铺路。” 郑天道看向苏夜,问道: “苏道友,以为如何?” 苏夜站起身形,抱拳拱手,恭声道: “晚辈在此,郑重谢过两位前辈的提携之恩!” 郑天道给春桃递去个眼神,让她跟随苏夜左右。 乔师爷和苏夜一同出了刺史府。 路面残雪堆积,吹来的风,残余着冷冽的残酷。 双手拢在袖子里的行人,瞧见骑乘白玉马的乔师爷,赶忙移开视线。 若是迟慢些,便会被他看到眼神里的嫌恶。 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苏夜知晓盘剥百姓的除了与他有仇怨的郑天道,还有身旁并辔而行的乔师爷。 自然不能放过他。 乔师爷问道: “苏道友固是宅心仁厚。只是那些刁民,得了能填饱肚子的麸糠,恐怕……” 苏夜右手握着缰绳,看着乔师爷笑道: “师爷可是怕别的人效仿其行为,纷纷跑来城中闹事?” “确有此忧虑。”乔师爷并不隐瞒。 “师爷多虑了。” 苏夜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来城中求粮的究竟是何人。 靠着私炮坊做工谋生路的村民。 自周良死后,其根本必定动摇。 加之他曾向村长杨和顺,讲过大乾朝廷会定期分发救济粮的事。 年关难过的时节,又有得了银钱者的好日子刺眼,令一向畏惧微澜城刺史的百姓,终于鼓起了勇气。 来到府衙外,果然见到了领头的杨和顺。 两人视线相遇。 杨和顺略有些讶异,看到苏夜眼神,立马收回冲到嘴边的话。 “乔师爷,救救老百姓吧,”杨和顺朝着马背上的乔师爷呐喊,“若无粮米救济,我们可就过不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了!” 百姓们跟着呼喊。 微澜城中百姓,站在远处观望。 苏夜从众人前方走过,立于高台,伸出两条长臂,双手下压: “乡亲们,莫要激动。贫道跟乔师爷,今番来就是为解决诸位的困难。” 杨和顺得到眼神暗示,立马喊道: “跟我一起喊:多谢乔师爷!” 百姓们面朝下马的乔师爷,大声道谢。 乔师爷耳听纷乱道谢声,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现出迷醉神情。 他给人当了一辈子奴才,从未体会过这种爽感。 闭合双目,肆意享受民众拥戴。 春桃眉头微皱,目光如火地看着动作滑稽的乔师爷。 苏夜故作不知,轻声道: “乔师爷一直伺候别人,好容易得到拥戴,此刻就像老来得子的老人家……” 春桃冷哼一声,不屑道: “他这不是老来得子……分明是当了婊子,却还要立牌坊。搜刮民脂民膏的是他,要面子的也是他。” 苏夜看着春桃,说道: “你好像对乔师爷有很大意见……” “这老家伙是个欲念恶鬼……他对我的折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说话间,右手轻抚左肩。 她的肩膀处,有个狰狞的疮疤。 刺青牡丹花,亦不能完全遮掩。 了解春桃的恨意来源,接下来的行动,便知该如何拉拢她。 最重要的一味猛药,即可通过春桃妙手,送入郑天道口中。 村民们得了廉价的麸糠,听从苏夜好言劝解,在杨和顺指引下,离开了微澜城。 “……白马将军出西关,不破大武誓不还……” 乔师爷骑着白玉马,咿咿呀呀地唱着名曲《白马出西关》。 春风得意的表情,好似金榜题了名。 苏夜喝彩道: “师爷,再来两句!” 乔师爷听见叫好声,提高了声量: “却说那豺狼虎豹骑,怎敌得太平天将军,一阵杀,溃败逃奔……” 春桃听着颇讲究的戏曲唱腔,没有喜悦之情,反而更添几分厌恶。 苏夜假装不觉春桃反应,催马快行,赶上放声高唱的乔师爷。 手中出现一个通体翠绿的净瓶,递到乔师爷面前: “前辈,这瓶丹药赠给您。” 乔师爷歌唱声忽止,惊奇扫了苏夜一眼,问道: “苏道友,这又是什么宝贝?” 苏夜上身前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是一粒药效极强的春风丹……服下它,可以雄风盖压妻妾。” 乔师爷咧嘴笑道: “你这小子,果然懂得老夫的心。” 当即接过玉净瓶,将其收进了玉葫芦。 “乔师爷,等春节的时候再吃,留个难忘的记忆。” 乔师爷开怀大笑,接着唱道: “……好一个神威大将,杀散阵前卒,灭掉徒有其表的妖蛮军……” 声音渐去渐远。 春桃赶上苏夜,问道: “你也是一表人才,为何要巴结这么一个人?” “乔师爷还挺有趣的,”苏夜道,“只不过他跟你的师兄一样,毁在了色字这把刀上。” 春桃观瞧苏夜背影。 恍惚间,仿若看到了另一个人。 不慕权贵,正气凛然。 不觉桃眼圆睁,愣在了原地。 忽而起了一阵风。 心底早已熄灭的灰烬,复又燃起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