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山坡的白桦林中，鄂温克人的撮罗子外，晾晒好了几张动物的皮。 　　 老吴正用特制的刀具刮下上面的腐肉，对于猎户而言，这是一项日常工作，只有将这些腐肉全部处理干净，然后用一种特制的浆水涂抹在兽皮的里面，才能保证这些兽皮的完整性及耐用性，卖上一个好价钱。 　　 老吴也算是干这项工作的行家里手了，但他这时候却抱有很大的情绪。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那畜生不是头一次下山，人家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你说这鄂温克人也太抠门儿了，都舍不得拿出好肉来当诱饵。” 　　 我拍了拍胖子的后背：“行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达阿图他们将猎物视作自己的生命。这几天让那畜生闹得人心惶惶，仅存的一些粮食还要留给咱们吃。不拿这些腐肉当诱饵怎么办，要不把你洗剥干净当诱饵？” 　　 老吴听我说的句句在理，又叹道：“唉，可惜呀，白忙。” 　　 我明白了，这才是老吴最大的情绪，忙活半天，没有一点儿收入。 　　 我看看四周，曹大牙正在和几个鄂温克人忙着规划陷阱的布置细节。 　　 我低声对老吴说道：“你傻呀，这畜生不除，迟早把大兴安岭祸祸儿完，到时候你小子喝西北风啊？” 　　 老吴也谨慎地看了看身后，咧嘴笑道：“嘿嘿，你忘啦，我还有楚戾王身上的宝贝呢！” 　　 “快拉倒吧，那玩意儿值不值钱还两说呢，没准儿就是楚戾王的痔疮。再说了，你能指着他吃一辈子？” 　　 “你他娘的才吃痔疮呢。”老吴没了怨言，继续刮腐肉。 　　 曹大牙突然叫了我一声：“苏烈。” 　　 我走过去：“曹大爷，您吩咐。” 　　 “我和几位首领聊了聊，咱们这里处于下风向，我们想每隔三里地，设一个陷阱。” 　　 其实这些曹大牙比我更专业，我点点头。 　　 “这样，我们把人都撒出去，周围十公里，每一个陷阱点都要有人守着。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曹大爷您是行家，听您的安排。” 　　 曹大牙微微颔首，他又想了一下，说道：“敖古鲁雅现在一共有226人，除去一些女人和孩子，达阿图也要留下来。每个点儿可以安排三个人，这样的话正好。这畜生虽然是往北跑的，但也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蹿出来，有备无患吧。” 　　 他匆匆绘就了一副草图，再细微加了一些修改，而后对我说道：“我和他们说好了，会给你们留下两杆长瞄子，到时候你和吴胖子守着寨子，还会有几个人留下来。要是那畜生来了，别轻易交火，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大家，听明白了吗？” 　　 我愣住了：“我们也能出一份力的。” 　　 曹大牙已经卷起了地图：“是呀，让你们留在寨子里就是保护大家。” 　　 然后他和身边的鄂温克人商量了几句，那鄂温克人带他去了另一边检查设置的陷阱道具。 　　 这些道具虽然粗糙，但是却很实用。触发机关的暗扣很灵敏，哪怕是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在上面，都会导致机关闭合。 　　 只可惜我见识有限，只认出了套狼索、捕兽夹。除此之外，大部分都是木质的简易陷阱机关。 　　 我见曹大牙忙成了这样，也就没有再打扰他们，而是怏怏走到了老吴的旁边，帮他处理着兽皮。 　　 “刚才曹大牙说了，不让咱们跟着去了。咱们哥俩儿守在寨子里，保护这些鄂温克人。” 　　 “啥？”老吴眼睛里闪着光，“不用去啦，那好啊，不用咱们操心了。万一遇到了那畜生，没准儿还得交代在这儿。” 　　 老吴是属于无利不起早，既然这次是无偿帮着鄂温克人，老吴的兴致自然不高。 　　 我说道：“老吴，你还能不能有点儿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啦？” 　　 老吴将黏在刀刃上的碎肉蹭着木盆的边缘刮干净，反驳我：“老烈，你这人呀，就纯属太好心了。为人民服务也得有个大前提啊，你得活着呀，死了还怎么为人民服务？你死了，人家还得琢磨着给你操办后事，反倒给人民添麻烦了。” 　　 老吴见我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就拿眼前来说，杨一德带着百十号人，加上这两百多人的鄂温克人，还有曹大牙亲自坐镇，天王老子下凡也能给它抓住，你就不用太担心啦。” 　　 真的是这样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隐约记得小的时候闹过一次虎患，但那次的动静小多了。 　　 这畜生一连骚扰几个屯子，连鄂温克人都不能幸免，十里八乡被它搅得天翻地覆。 　　 我心中难免担心，暗暗祈祷这次曹大牙或者杨一德可以旗开得胜。 　　 “呼……”老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总算弄完了。” 　　 我低头一看，不知不觉，老吴竟然刮出了二十多盆子的腐肉。 　　 这些腐肉色泽暗淡，有一些还长出了青绿色的霉斑。即便是在东北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下，也能隐隐闻到一股酸臭味儿。 　　 老吴手拢在嘴边，喊道：“曹大爷，都弄完了。” 　　 曹大爷看了一眼，便从旁边的鄂温克人手里接过了两杆枪，快步走了过来。 　　 “嗯，还不错。”曹大牙低头看了一眼，把手里的枪递给我们俩，“记住我说的，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大家。” 　　 老吴接过枪，拉了一下枪栓，看到里面的子弹锃光瓦亮，敞亮地说道：“曹大爷，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曹大牙见我没有反应，说道：“苏烈，我刚才说的听到了吗？” 　　 “哦，听到了。” 　　 “会有几个鄂温克人也留下来，你们要注意安全。” 　　 “嗯。” 　　 当交代完这一切后，日已西沉。 　　 鄂温克的女人们都端出了好酒，递给男人们。这些在草原雪山长大的精猛汉子们，此刻一个个犹如奔赴战场的勇士，他们接过了酒碗，一饮而尽。 　　 达阿图慢慢转过身去，缓缓跪倒，身后的众人跟着跪了下来。 　　 达阿图双手掌心向上，高举过头顶，映着夕阳的红霞，口中吟诵着。 　　 她说一句，身后的族人便跟着说一句。 　　 大家的神态虔诚，语调谦卑。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 　　 就连一向爱耍嘴皮子的老吴，此时都是安安静静。 　　 一连吟诵了十几句，达阿图一声高呼，拜倒在地。 　　 “唰”的一声，身后众人也齐齐拜倒。不论男人，还是妇女孩子，此刻都成为了他们信仰的子孙。 　　 当做完这一切后，达阿图又对男人们说了几句，男人们高呼。 　　 最后，她又转过身来对曹大牙说着什么，曹大牙频频点头。 　　 老吴这才敢开口对我说：“刚才那个，就是他们在拜白纳查山神。因为他们每次打猎有了收成，都是白纳查山神赏赐给他们的。” 　　 我忽然想到，既然白纳查山神是保护鄂温克人的山神，就绝不可能放出“黑魔鬼”来祸害大家。可如果那个黑魔鬼真的是白纳查山神派来的，岂不是意味着鄂温克人的信仰崩塌？ 　　 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达阿图这位女族长的不易。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了：这个所谓的“黑魔鬼”，与鄂温克人的信仰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本来想劝说曹大牙也一起留下，毕竟年事已高。 　　 曹大牙却对我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件事，不能不管。年轻时闯的祸，躲也躲不过。” 　　 他说完，挥了挥手，鄂温克男人们一声纳罕，分成了几队，携带着制作好的陷阱机关，从四面八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