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狐仙
黄瞎子家里的布局是这样的:靠着东边的墙边,是一张石头垒起来的火炕,炕头贴墙放着一口柜琴。屋子中间有火炉和一张破旧的八仙桌。 而他手指的方向,是屋子的西边。那里靠墙有搭着一层层的佛龛,一格子一格子叠上去的。只是佛龛里供着的,不是佛像。 我走近后仔细观瞧,发现这些黄铜材质的神像都是长着动物的脑袋,说不上宝相庄严,反而处处透着诡异。 佛龛前是一张条案,条案上放着一只香炉,旁边还有一张五彩斑斓的面具和一个手鼓。 老吴点了三柱清香递到了我的手里:“你愣着干啥,三爷咋吩咐,你就咋办。” 我心想,这是上了贼船了呀?但我不敢违拗黄瞎子,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手持三柱清香,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发了霉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将香插在了佛龛面前的香炉上。 老吴看着这一层层的佛龛,问道:“三爷,您老的大排教主敢情是狐仙啊?” 我抬头观瞧,最上面的神像头颅,的确是一颗狐狸的脑袋。 一阵响动,黄瞎子从炕上下来了,他目不视物,却一路笔直地走了过来,背着双手对我和老吴说道:“你们俩去桌子边儿坐下。” “是。”老吴拉着我坐在了八仙桌旁边。没有椅子,只是条凳。问题是我屁股下面的这条凳子还少了一条腿,差点儿摔倒。 只见黄瞎子也点了三支香,朝着佛龛拜三拜,然后他就双手从佛龛前的条案拿起了面具,戴在了脸上,然后又拿起了手鼓,“咚、咚、咚”,敲了三声。 “日落西山诶——!”黄瞎子忽然高声唱了起来。 身为东北人,我对出马仙素有耳闻,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是如何“出马”的,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虽然黄瞎子的破锣嗓子唱起来着实难听,但好奇心让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黄瞎子一边唱,一边跳了起来,手舞足蹈,乱着圈。手里的鼓没有一声卡在了点儿。 足足唱了两三分钟,黄瞎子才停了下来。他将手鼓和面具放回了原位,然后慢慢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了。 只见黄瞎子精神萎靡,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没有半点儿精神。 他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呵欠,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我以为黄瞎子这是年纪大了,睡着了,刚说了一个字:“黄……”老吴就拦住了我,拼命冲我摇头使眼色,示意我不要乱说话。 就在这时,黄瞎子缓缓抬起了头来,他目光锐利,瞳孔盖着一层晶润的精芒,全然不像是一个盲人。他一开口,嗓子又尖又细:“你们两个小哥儿,为何事而来啊?” 这不是黄瞎子啊! 我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幸亏老吴把我按住了。三条腿的板凳害我差点儿摔倒。 老吴笑着问道:“大仙您好,我们是想问问,苏烈家里的坟头儿到底是咋回事?” “黄瞎子”瞟了我一眼:“你可是苏烈?” “……是……”不知不觉间,我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微弱的烛光下,黄瞎子的脸上忽明忽暗,着实吓人。 “生辰八字。”“黄瞎子”淡淡说道。 我便将自己的生辰年月说了出来。 “黄瞎子”掐指细算,却忍不住连连摇头:“怪哉,怪哉。” 老吴比我还紧张:“大仙,怎么怪了?” “从生辰八字来推算,你可不是苏烈啊!” 我越听越糊涂,我当了二十六年的苏烈,怎么就不是了?我心中顿时起疑,觉得这是黄瞎子在装神弄鬼。 老吴说道:“大仙,您再给仔细算算,他的确是我的好哥们儿苏烈。” “黄瞎子”轻轻摇了摇头,问道:“罢了,你们不过是想知道,苏家坟地出了何事。” 老吴连连点头:“对对对。” 就听“黄瞎子”说道:“被人偷坟掘墓,盖因其未死也。” 这番文绉绉的话,让老吴听得云里雾里:“啥意思啊?” 我却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我老爹没有死?” “黄瞎子”微笑着点点头:“然也。” “不可能。”我站起身来,本能地破口而出,“我八岁那年,我老爹就死了,整个屯子都知道这件事!这一晃都十八年过去了,怎么可能呢?他要没死,去哪里了呢?” 老吴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赶紧按着我肩膀让我坐下:“祖宗,你疯了呀?” “黄瞎子”却不急不恼,仍旧微笑着说道:“天命如此,天机不可泄露。” 我来的时候还不相信黄瞎子,但是看着眼前这人,又明显不是他,我便问道:“如果我老爹没死,为什么他不来找我?” “黄瞎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事实如此,多说无益。两位小哥儿,就此别过。” 刚说完这句话,黄瞎子身子一软。“咚”的一声,脑袋砸在了桌面上,看着都疼。 “哎哟哟,三爷,三爷醒醒。”老吴赶紧将黄瞎子搀扶起来。 过了许久,黄瞎子悠悠醒转,他咳嗽了两声:“咳咳……小吴啊,我身上没了力气,你扶着我上炕。” “哎。”老吴照办。 黄瞎子半躺在炕上,喝了一口水,问道:“大仙说啥了?” 老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黄瞎子点了两下头,就像是大病了一场,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就没错了,大仙是绝对不会骗人的。苏烈,你好自为之吧。” 我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说道:“黄大爷,你不是在逗我玩儿吧?” 黄瞎子听到这话,却笑了:“这种事情,怎么能逗着玩呢。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可以去看看嘛,如果苏灵杰的遗体还在,你权当没有来过;可要是不在的话……呵呵,也不用我多说了。” 老吴点头哈腰:“是是是,三爷您金口玉言,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给我递眼神,让我赶紧掏钱。 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走。 老吴见我不知趣,便替我把钱给了黄瞎子,从后面追了出来。 “老烈,老烈,你他娘的慢点儿,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老吴追上来数落我,“你也真是的,黄瞎子都累成那样了,怎么着你也得给俩辛苦钱意思意思啊。” 我却气不打一处来:“老吴,你办事能靠点儿谱不?这黄瞎子明显是个骗子,他说我不是苏烈,那我是谁?说我老爹没死,那我老爹去哪儿了?” “你这狗脾气,说急还就急了。咱们这不是一起想办法吗?” 老吴想了一会儿:“要我说,咱们干脆也别管村长他们了,直接开棺。有句话咋说得来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农村人的封建意识很重,何况在国人的传统观念里,掘开祖坟是大不敬。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找村长说一声,毕竟这算是一件大事了。 我可没想到老吴这么大胆:“真要干?” “问题是不干也不行啊,那群人大半夜围着你家坟头儿,这事不查清楚,别说你了,我都难受。” 我犹豫了,真要掘开我老爹老妈的坟墓吗?身为人子,这可是不孝啊。 “老烈,亏你还是建设四有现代化的有志青年呢,给句痛快话,干不干?要干,咱们现在就去。” 抬头望去,圆月当空,已经是夜里八九点钟了。 掘开坟墓,是对他们不孝;但如果听之任之,放着不管,似乎对我老爹老妈更不负责了。 我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决心:“娘的,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