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飚门为皇城内一处深宫大院。 　　 专供天竺方士娑婆寐使用，可见圣人对其极为重视。 　　 深夜，一个矫健的身影飞檐走壁，快速翻越宫墙，轻巧地落在金飚门正殿的屋顶上。 　　 是狄仁杰。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注意到正殿内灯笼摇曳，人影憧憧。 　　 隐隐可以听到，娑婆寐正与什么人激烈争执。 　　 “啊！老夫为圣人炼制丹药，助其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一年来可谓呕心沥血，夜以继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圣人病重，你们反倒冤枉到我头上来了，怀疑丹药有问题！如此这般离苦，老夫不如早早回天竺去，不受你们的窝囊气！” 　　 “笑话！你走得了吗？！” 　　 对方语气强硬，咄咄逼人。 　　 “圣人但有意外，你娑婆寐肯定脱不了干系！崔某保证不会让你舒舒服服地死掉，剥皮抽筋，十大酷刑招呼，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娑婆寐登时气急，跌跌撞撞回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抱头，痛苦不堪。 　　 “哎哟哟哟，还有没有天理？你们简直是把老夫往绝路上逼啊！崔尚书，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你也怀疑我！老夫炼制的丹药到底有没有效果，你最清楚啊！” 　　 藏在房檐上的狄仁杰听出来了。 　　 被称为“崔尚书”的中年人是兵部尚书崔敦礼。 　　 之前，朝散大夫王玄策曾经介绍过，兵部尚书崔敦礼负责监管天竺方士娑婆寐。 　　 其炼制的丹药呈送圣人前，均先由崔尚书试用。 　　 从他声若洪钟的表现，以及魁伟身材来看，似乎丹药没有问题，甚至确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功效。 　　 不过，崔敦礼并不感激娑婆寐，一再指责。 　　 “老子清楚什么？丹药功效因人而异，圣人龙体岂是我等平庸之辈可比？娑婆寐，你这老而不死的家伙，最好给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暗做手脚？！是否对圣人心怀嫉恨？！” 　　 娑婆寐指天发誓，信誓旦旦。 　　 “哎呀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与圣人无冤无仇，更何况圣人英明神武、德行天下，我娑婆寐敬仰许久，如今能够亲身侍奉，是多大的荣耀啊？圣人于我好生相待，金飚门好吃好喝，老夫感恩戴德还不及呢！怎么可能加害于他？崔尚书，老夫若有半句假话，你现在就把我千刀万剐！” 　　 辩解越多，越令人生疑。 　　 见娑婆寐死不认账，崔敦礼勃然大怒。 　　 一脚将其踹翻，冲上前去揪住对方痛打，拳脚相加，毫不留情。 　　 “狗奴！伶牙俐齿！老奸巨猾！老子宁愿相信公鸡下蛋，也不想听你鬼话连篇！” 　　 娑婆寐倒地哀嚎，蜷缩一团。 　　 无意中看到这一幕，躲在屋顶上的狄仁杰忍俊不禁。 　　 他蹑手蹑脚地调整着位置，希望能听清楚一些，看仔细一些，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碎瓦片。 　　 “咔嚓！” 　　 狄仁杰赶紧停下脚步，保持不动。 　　 正殿内，娑婆寐和崔敦礼都听到头顶上传来瓦片碎裂之声。 　　 崔敦礼顿时警觉，立即停止殴打，抬头望着房梁某处，剑眉倒竖，双目炯炯有神。 　　 他竖起手指，朝娑婆寐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接着，悄悄抓起桌上的茶碗，突然照准狄仁杰的藏身处砸去。 　　 茶碗击穿正殿屋顶飞出，差点儿打到狄仁杰。 　　 他正想躲闪，不料屋顶破洞坍塌，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稀里哗啦的砖石瓦砾落掉。 　　 娑婆寐和崔敦礼闪身躲开。 　　 狄仁杰稳稳落地。 　　 “什么人？” 　　 崔敦礼一声断喝。 　　 狄仁杰客气地拱手施礼。 　　 “天师道，狄仁杰，见过崔尚书。” 　　 “你就是查办藏地明堂火珠案的狄仁杰？” 　　 “正是。” 　　 “深更半夜，夜闯金飚门，意欲何为？” 　　 “来找域外高人娑婆寐长老，与之探讨长生之术！” 　　 狄仁杰不卑不亢，朝崔敦礼微笑示意。 　　 崔敦礼脸色阴沉下来，训斥道：“小小年纪，不学无术！狄仁杰，吐蕃国宝遗失，圣人为此心急如焚，你不赶紧去查案子，尽快寻回国宝，反而跑来这里探讨什么长生术？简直不可理喻！” 　　 对方出言不逊，狄仁杰心里窝火，忍不住反唇相讥。 　　 “是啊！是啊！圣人病情日益加重，崔尚书身为京畿重臣，不设法替圣人辟邪驱寒，反而关起门来，无端殴打一位已两百岁高龄的苍苍老者，你可真有本事啊！” 　　 “你……” 　　 崔敦礼被噎得够呛，却无从辩驳。 　　 只好转向娑婆寐怒目而视，作势挥拳恐吓。 　　 “天色不早，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娑婆寐，你给老子想清楚，过两天再来找你。倘若还是这般说辞，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说完，崔敦礼气呼呼地朝门外走去。 　　 “崔尚书慢走，娑婆寐恭送了。” 　　 娑婆寐佝偻着身子，毕恭毕敬地朝他的背影鞠躬送行。 　　 狄仁杰见状替娑婆寐打抱不平。 　　 “长老，崔尚书如此这般对待，暴力殴打，出言不逊，你倒真是一副好脾气啊！凭什么受其欺凌？” 　　 娑婆寐欲言又止，一声长叹。 　　 狄仁杰同情地望着他，揣测道：“远离家乡？寄人篱下？长老不得不忍受悲苦？” 　　 没想到娑婆寐根本不往心里去，脸上甚至堆起得意的笑容。 　　 “既然小道长是镇国天师袁天纲的高徒，自然应该知道，不妄言绮语、恶口两舌的道理。” 　　 狄仁杰顿悟，点头称是。 　　 “啊！原来长老与崔尚书争执，是刻意为之？” 　　 “是的，他可以误解老夫，但是老夫绝不会因此责怪崔尚书。我倾吐心声，坦诚以待，摆事实，讲道理，以正视听。至于他是否能够接纳，那就不是老夫能够左右得了的。” 　　 狄仁杰闻听钦佩不已，客气地朝娑婆寐拱手施礼。 　　 “长老道行修为，非常人可比，狄某受教了。” 　　 娑婆寐一乐，抄起桌旁的拐杖，随手朝后院一指。 　　 “小道长如约而来切磋，老夫自然不会让你白跑一趟，随我到丹房去，尽管观瞻天竺丹药炼制手法。” 　　 “长老请。” 　　 娑婆寐头前带路，引狄仁杰朝丹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