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夫人听闻消息后赶了过来,而沈骏就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情绪再一次崩溃。 他依偎在瑜夫人的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流,瑜夫人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哭得就连话都说不清楚,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沈钰倒在地上时看着他那绝望的眼神,以及他身上那些骇人惊悚的伤。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哭累了之后便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他的世界却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多了个哥哥。 沈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瑜夫人那个脏小孩死了没,瑜夫人软言细语的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是你的堂哥,名叫沈钰,是你大伯的孩子”,瑜夫人告诉他:“你救了你的亲堂哥。” 瑜夫人见他走神,便唤了他一声:“骏儿,在想什么?” 沈骏的眼帘微颤,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我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 “娘记得尘儿刚回来的时候你可开心了”,瑜夫人说:“你还问我,哥哥有什么用,哥哥可以干什么。然后我就告诉你,哥哥以后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练功一起修课,一起吃饭一起长大。娘记得你那时候可喜欢他了……” 瑜夫人说着说着像是进入了回忆之中,而沈骏亦是如此。他记得沈钰身体恢复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沈骏就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过他会在沈骏叫他哥哥的时候给他回应,叫自己一声“弟弟”。 这对于独生子女的沈骏来说是一份早已他羡慕已久的亲情,可不觉间,他才发觉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叫过对方了。 瑜夫人说:“娘还记得啊,你有一次睡觉尿了床,怕被我知道,还让尘儿偷偷帮你洗床垫。” 沈骏:“………” 瑜夫人又说:“哦对了,还有一次你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到了狗……” “停停停停”,沈骏发觉瑜夫人越说越不对劲,耳根不觉间已熟透。他赶忙将她打断:“别说了娘。” “怎么了?”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说道:“还有一次与尘儿去别人家偷鸡……” 沈骏的脸都快熟透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哀求道:“娘~” “哈哈哈哈”,瑜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好好好,娘不说了。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哥一些,他真的很可怜啊。你想啊,他自出生起就跟着你伯母在外吃苦。而你伯父在找寻他们母子的路上被人杀害了,那时你爹才刚刚继位,整个阳城都乱成一团糟。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伯母在哪里,在这之后你也知道了,他亲眼看着你伯母死在了他面前。一个人在外捡垃圾吃,娘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骏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 从瑜夫人的住所出来之后沈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心里选择原谅了沈钰对自己的隐瞒。 因为沈钰在遇见自己之前的生活他完全不敢去想,因为那是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地狱。其实沈骏也不是不想理解他。只是他觉得自己从小与他一同长大,以前他们会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就连裤子都可以穿同一条。 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任何秘密,他也没有对沈钰瞒过任何事情。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沈钰有任何事都应该对自己说,他不该对自己有所隐瞒。 他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自己对他敞开心扉。而他却对自己有所隐瞒,明明自己待他如亲兄弟一般。而自己的父母亦是如此,他甚至觉得父母待他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亲。 他们竭尽所能的想将沈钰曾经缺失的爱给填补上,从前觉得沈钰怎么都养不熟。等他年龄大了些才想明白,不是沈钰养不熟。而是谁都没有权利对他说放下过去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未经他人生,莫批他人恶。 晚修结束后沈骏才彻底平复了心情,他提着从膳膛带出来的饭,还有午时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药来到沈钰的住所。 为了弥补今日自己在心中对他的腹诽,他刻意嘱咐膳膛的厨子汤要浓些菜要淡些。 可当他推开沈钰住所的门时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再次被点燃,这个家伙还真就没收拾碗筷! 而他本人则像个大爷一样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一只小腿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床边还放了串葡萄。他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塞,完全没有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沈骏额头青筋暴起,他“啪”一声把食盒在了砸桌上。 沈钰被吓了一跳,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鼓起的腮帮里面还藏了一颗葡萄,他满脸惊讶的看着沈骏道:“沈涧渂,你是不是疯了?” “你找死是吧?”沈骏破口大骂,“早上我与你说过什么!?” “开饭了!”沈钰看到桌上的食盒,双眸一亮,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啪嗒啪嗒来到了桌案前。毫不客气的打开食盒,先端起汤饮了一口。 “你不要给我装聋作哑”,沈骏弯曲食指在桌上“叩叩叩”敲了好几下,愤愤道:“我早上出门前与你都说过些什么!?” “咸甜正好”,沈钰喝完汤后拿袖子随手擦了擦嘴,端起米饭拾起筷子就开始干饭。 沈骏见状当即大皱眉头,嫌弃道:“我娘是没给你缝帕子吗?非要用袖子擦?” 沈钰吃了一口菜,抱怨道:“怎么这么清淡,一点红油都不见。” 沈骏越说越气:“我跟你说话呢沈月尘!” 沈钰又吃了一口别的:“这是忘放盐了吗?” …… 沈钰吃了多久沈骏就骂了多久,吃饱喝足后的沈钰就把药吃了,然后就钻回了被窝,一气呵成。 沈骏骂得更凶了,他像个怨妇一样极其不愿意的帮沈钰收拾了碗筷。他的动静很大,与其说是收拾倒不如说是把它们都砸了。每一只碗,每一只筷子他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放回餐盒里。整个房间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沈骏无休止的谩骂。 沈钰用手掏了掏耳朵,说道:“小点声行不,我这还病着呢。” “滚!”沈骏抡起桌上的药瓶就往他身上砸,指着他骂道:“我看你是得寸进丈!给脸不要脸!” “砰”一下正中沈钰的脑袋瓜,疼得沈钰捂着头叫唤起来:“哎呦!你这是要谋杀堂哥!” “我要杀的就是你!”沈骏将刚拿起的食盒又重重放下,骂道:“你出去看看去,谁家堂哥像你这副德行!”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钰说着就撸起袖子起身朝沈骏走了过去。 “来就来,谁怕你”,沈骏也气势汹汹的撸起袖子,“今日谁敢叫一声那就不是好汉!” 沈骏抡起拳头一拳砸到了他的肩膀上,愤愤道:“我在后面叫你半天没听见吗?” “嘘!”沈钰挨了一拳,没有吭声,他用眼神示意沈骏向前看去。 沈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前方的草丛中有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兔子,他顿时两眼放光,吃惊道:“好肥的兔子。”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一半是夏日的余温,一半是秋日的微凉。贪玩的兄弟俩跑来燕林打猎,沈骏刚才去打野鸡了。浪费了好几箭都没打中,直到箭囊里的羽箭用完才发现沈钰早就不见了。 原来他在这里蹲兔子。 “我来”,沈骏抢过沈钰手中的弓,把他挤到一旁,说道:“我就不信我连一只兔子也打不中。” 沈钰就改为手把手的替他找方向,说道:“你腿放松点,别这么紧绷。” “你别动我”,沈骏微微蹙眉,觉得他有点烦:“我自己能行。” “你这样不对”沈钰不认同他的方向点,硬拽着他的手微微倾斜,说道:“这个方向连它的耳朵都打不中。” “你靠边站站,别影响我发挥”,兄弟俩抢来抢去,你挤我我挤你,争执不下之时。沈骏不小心脱了手,羽箭“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两人顿时瞳孔骤缩,而那支羽箭也毫不意外的射歪了。惊得兔子“吱”了一声,立马跳起来逃跑。 沈钰顺势将弓夺了回来,足尖一点纵身一跃,反手就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他落地的地方正好是兔子刚才逃跑的位置,他再次架起了弓,眯起左眼右手一松。 “嗖——”又是一箭射出。 “吱!!!”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惨烈的尖叫声,沈钰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洁白的虎牙,他立马朝着惨叫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骏追上来时正好就看到他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沈钰将它高高提起,炫耀的晃了晃,说道:“你看,肥不肥?” 沈骏点了点头,评价道:“看着有七八斤。” “不止”,沈钰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收获,骄傲的说:“起码十斤以上。” 沈骏勾了勾嘴角,阴阳怪气道:“不就一只野兔吗?看把你美得。” 沈钰挑了挑眉,将兔子身上的羽箭拔了出来,说道:“你就说你哥厉不厉害。” 沈骏面无表情,敷衍的鼓了鼓掌,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厉~害~” 突然,沈钰右耳抽动,他猛的侧首,悄无声息的再次将弓架起,低声道:“哥再给你看个厉害的。”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嘘”,沈钰双指拉弦,箭头上未干的血滴落在地,两人都屏住呼吸聆听着森林里的动静。 “沙——” 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奔跑,触碰到枝叶后发出的声响。且听动静这只动物的体型应该还不小,沈钰手中的弓跟随着声音缓缓调转方向,勾勒出猎物逃跑的路线。 沈骏想不明白,这浓密的枝叶里三层外三层的,隔着这么大老远他到底能看到什么? 于是沈骏闭上眼睛,努力的静下心来好好感受着猎物的动静。听声音,猎物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沈骏的脑海中逐渐规划出猎物所在的位置以及沈钰箭头所指的方向。 他们逐渐朝着对方靠近,当两条线到达交叉点时就是沈钰最佳的射箭时刻。 就是现在! 沈骏的双眸猝然睁开,正当他准备开口提醒沈钰时。沈钰已经松开了拉弦的手,羽箭“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响,听起来像是插进了某个坚硬的物体身上。 “怎么没动静”,沈钰蹙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弓,难以置信的喃喃道:“这不应该啊……”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射早了。” “一派胡言”,沈钰自认为对距离,射程,以及力道的掌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存在射早了这一说法,他嘴硬道:“说不定是只哑巴动物。” “走”,沈骏甩了甩头,说道:“咱俩看看去。” 沈钰顿时有些小心虚,他故作镇定的说:“去就去谁怕谁,哦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来找我干什么?” 一提起这个沈骏的耳根就有点红,回答时他的声音小了点,“箭用完了。” 沈钰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箭囊也快空了,于是问道:“那怎么不捡回来?” 沈骏:“……懒得找。” 不是他不想找,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他所有的箭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 “懒死你啊沈涧渂!”沈钰抱怨道:“出来野猎,连最重要的箭都不想找。” “你以为我愿意找你”,沈骏吼他:“但凡我兜里有一支箭,我都不会来找你!” “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沈钰比他更大声,“找啊!我也没几根了。” 两人骂骂咧咧的钻进了丛林去找刚才那支箭,拨开浓密的枝叶后,眼前的一幕令他们傻了眼。 只见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孩跌坐在一棵树底下,他满脸惊恐的看着两人,唇瓣微张,眸光不停的颤抖。而那支箭就正好插进了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将他的头发钉在了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