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李维觉得自己愚蠢。 因为李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任何话语说出来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激励任何安慰都显得高高在上。 但问题就在于,除了“加油”之外,脑海里一片空白,站在病魔和死神面前,他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如此笨拙,如此无措。真是愚蠢透了。 迷迷糊糊之中,菲利克斯找回一点点自己,看向救护车里的两名医务人员,嘴角扯出一点点弧度。 “这是李维,我们的菜鸟李维。” 左边的医务人员看了李维一眼,“是的,我知道。”然后看向菲利克斯,“他是我们堪萨斯城的骄傲。” 菲利克斯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而我是李维的朋友。” 那小小的炫耀,让两个医务人员双双露出了笑容,“是的,我们注意到了,并且非常羡慕。” 前一秒还在正常进行的对话,下一秒就演变为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半梦半醒状态之中的菲利克斯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来回跳动。 “我需要战斗,就像菜鸟一样,我不会轻易认输。” “但是,好疼,真的好疼。” “对不起。” 闷闷地、低低地呜咽着。 李维坐在一旁束手无策,抬头看向两名医务人员,但他们也帮不上忙,“我们必须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菜鸟。菜鸟……”菲利克斯低低地呼唤到。 “我们会赢球的,对吧?” 李维一愣,一时半会,他没有能够跟上菲利克斯的思绪,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菲利克斯说的是下周的分区赛。 “你可以和我说说吗,我们和印第安纳波利斯的比赛?我们赢了吗?比赛进程怎么样?” 菲利克斯糊涂了。 上一句,菲利克斯还清楚地知道分区赛暂时没有开始;下一句,菲利克斯又以为分区赛已经结束。 李维想要告诉菲利克斯真相,但话语却说不出口。 “……那是一场艰难的比赛,但你知道我们酋长的,我们拒绝放弃拒绝投降,我们总是在箭头球场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总是展现自己的韧劲……” 渐渐地、渐渐地,李维在菲利克斯的脸颊上看到了平静。 猛地一下,李维的心脏收缩起来,抬头看向两名医务人员—— 难道? “药效发挥作用了,你继续。”左侧那医务人员压低声音解释道。 李维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继续往下说。 在李维的声音里,菲利克斯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眉宇舒展开来,他们就这样一路狂飙抵达了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 一直到事情全部忙碌完毕,菲利克斯进入病房,医生们忙碌起来,再也什么都看不见,李维在休息室里坐下来,紧张和焦虑稍稍放松,这才意识到肌肉的紧绷,试图放松些许,却发现这件事不容易。 又等待了一小会儿,远处可以看到凯伦满身疲惫离开重症室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迎面走了过来。 一眼,凯伦就看到快速站立起来的李维。 凯伦知道这件事多么困难,只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才能够明白,病人痛苦,病人亲属也同样饱受折磨,那个过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更何况,李维不需要也不应该面对这样的事情。 一时之间,凯伦也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感谢、愧疚、恐惧、焦虑;同时,内心深处还有一丝埋怨,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和李维没有关系,完全就是菲利克斯自己的举动,但只要想到菲利克斯可能因此永远离开,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错综复杂的情绪,让凯伦心力交瘁。 但最后,她张开双臂给了李维一个拥抱—— “谢谢。” 这不是李维的错。而且,没有李维的话,事情可能更加糟糕。 凯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回理智,今天刚刚在死神周围打转一圈,就没有必要放任恶魔也出来凑热闹了。 李维还是不太适应拥抱,试图松开,却发现凯伦紧紧拥抱住自己,身体微微颤抖着,那种劫后余生的恐惧依旧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想想,李维没有抵抗,也拥抱住了凯伦。 最后,凯伦率先松开了李维,她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只是微微泛红的眼角依旧泄漏了她刚刚的心绪汹涌。 李维深呼吸一口气,“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凯伦,“他,他在抗争。情况很艰难,血压非常低,他的心脏……”话语,没有能够说完,凯伦就屏住呼吸。 李维有些难受,“医生怎么说?” 凯伦匆忙收拾自己,“还是需要观察,看看他身体对药物的反应,然后再进行化疗,我们需要一步步看看治疗的效果。现在……”差一点点就要崩溃,凯伦连忙深呼吸一口气,“现在我们必须走一步看一步。” “哦,上帝。” 凯伦终究没有控制住自己,眼眶里泛着一层热泪。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听起来像是一个贪心的讨厌鬼。复发的时候,医生就说,他可能最多只有十个月,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现在已经超过十一个月了,我已经从死神手里偷来一个月,他依旧在我身边。” “但是……” “但是我真的希望菲利克斯能够留下,我舍不得,我没有做好准备送走他……” “他不应该,他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应该面对这些……” “噢,抱歉。我真的……不行……” 说着说着,凯伦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李维也不由屏住呼吸,紧紧咬住牙关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凯伦,他还在战斗,对吧?” “菲利克斯是一个坚韧顽强的家伙,他一直在战斗,一直在坚持,即使明知道结局,也依旧没有放弃。” “我们应该陪伴着他,一起完成这场战斗。就好像一支球队一样。” 凯伦看向李维,眼睛里的泪光在轻轻闪烁,勉强上扬嘴角,“就好像酋长一样?” 前所未有地,李维感受到球队和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人们紧密相连,球队不止是一支竞技体育的职业球队而已,还是他们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己的家庭和人生紧紧地围绕球队展开,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奥克兰突袭者宣布即将搬迁前往拉斯维加斯的时候,那座城市陷入深深的绝望。 同样因为如此,球队的胜利与失败、崛起与落寞也不止是关于输赢而已,更多是人生的一种寄托和信仰。 所以,球员们可以把比赛当作一份工作一场商业合作,但同时,也可以背负一座城市的重量并肩作战。 现在,李维也能够明白了,然后,他点点头给予肯定,“就好像酋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