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之后,李无相继续教薛宝瓶做冬瓜糖。昨天回到家,他们先将冬瓜洗净、切成手指大小的条,然后在生石灰水里浸了两个时辰。等瓜条变硬就捞出来洗净,又放到冷水里泡了一夜。 到了今天早上,将瓜条再洗净一次,就放在锅里煮。在水汽袅袅的厢房里,等着昨天被生石灰水泡硬的瓜条逐渐被煮得透明时,李无相说:“赵奇昨晚来过了。” 薛宝瓶转过脸,瞪大眼。 李无相坐在灶台边,一边慢慢喝着被打在瓷碗里的生鸡蛋一边偏了下头:“像个贼一样,跳到我那屋的屋顶上给我下了点儿迷药,问了点事。” “那他……” “跟我想的一样,他师父应该就是赵傀。”李无相看着她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一口把鸡蛋喝了,将碗放下,认真地看着她,“那有些事我就得跟你说一下。” “前天打了人,昨天带你去镇上,今天教你做冬瓜糖,都是为了叫人注意到咱们,也是为了叫你学会了做这糖,去卖给陈小姐。我之前是想要利用你慢慢接近她,打听些赵奇的消息给我的。但没想到他性子比我想得急,这是好事。” 薛宝瓶想了想:“那……现在咱们不用这么干了是吗?” 李无相叹了口气:“关键不在这儿。在我想利用你从陈家那儿打探消息给我听。” 薛宝瓶微微皱起眉,想了想:“嗯?” 李无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没事了。差不多煮好了。” 被捞上来时瓜条已经变得半透明了,于是将水沥干,倒进大木盆里,又加了厚厚的一层糖。薛宝瓶看见李无相几乎把所有的白糖都倒进去的时候心疼得直吸气,他只好说:“我们要做糖嘛,所以不能少。” 然后他叫薛宝瓶洗干净了手,慢慢把糖拌匀,自己则舀了点煮冬瓜的热水喝。 “接下来我就要开始往赵奇身边凑了,想法儿从他那里弄到点功法,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薛宝瓶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会很危险?要不然……李无相,咱们走吧,你看,现、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李继业了,那咱们要是快点走了,也……” 李无相摇摇头:“一开始我是有这个打算,但在镇里走了一趟之后就知道不行了。金水镇上的人看上游镇子漂下来的人的时候,好像没怎么把他们当人。我想过这个世……世道的人情会很冷漠,但没想过冷漠到这种地步。” “这说明我们走到任何地方,遇到的都会是成群的极度排外的人,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处境只会比现在危险一百倍。所以不能走,至少要在这里把事情解决一部分。” 薛宝瓶咬了咬嘴唇:“嗯。” “所以的确会有危险。”李无相喝完水也洗净了手,走到木盆边跟她一起慢慢拌着瓜条,不小心轻轻触碰到她的指尖,“我还没完全了解赵奇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既然在听说我的事情之后立即就跑来查我,说明这人很小心谨慎。小心谨慎的人绝对是聪明人,或许也会来试探你,你得叫自己记住,我就是你从河里捞起来的。” “嗯。” “万一我失败了,事情败露了,你也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人对你用刑,你也得坚持自己的说法,告诉自己,用不着坚持太久,两天就好。过了两天,别人就不会再怀疑你说假话了。” 薛宝瓶咬了咬嘴唇:“不会这样的。” 李无相笑起来:“好,不会这样的。好了,就这么放着,再腌上三天,咱们再继续下一步,很快就能吃到冬瓜糖。” 薛宝瓶勉强笑了笑:“嗯。” 李无相就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得啧啧做声:“但现在就能吃到手指糖。” 薛宝瓶这才一下子笑起来,学他的样子也去吸自己的手指,把每一点甜味儿都舔干净,然后声音才轻快起来:“那……我过几天还要再卖糖给陈绣吗?” “要。旁敲侧击的消息也很重要,最好能叫她变成你的好朋友,那样能帮我大忙。” 于是薛宝瓶的脸上漾起微笑,仿佛一个一直被圈禁在深闺后院的可怜少女,忽然被赋予了一桩能去探索苍翠原野的任务,重重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拿瓢去舀锅里的热水了。 等她端着盆走出屋去,李无相脸上的笑容才忽然收敛。 他的确希望薛宝瓶能和陈绣成为朋友,但倒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总是要离开金水的,那时候应该不会带上她。他知道不少叫人对自己觉得亲近舒适的手段,但并不喜欢真正的亲密关系。无论前世今生,他更喜欢做一个黑暗中的独行者。 金水之外的世界、自己想要追逐的的那种来处并不存在的神异力量,不是薛宝瓶能够承受的。他觉得她最好的结局应该是在金水过完相对安稳的一生,在垂垂老去时坐在自家墙边晒着冬日暖阳,然后想起少女时曾遇到的过一位被困在灶台里的神仙。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屋外的土路上。金水河的水仍是浑的,翻着白沫奔流,但河两岸的绿草倒是新发了许多,就连门前岸边的那株柳树都显得苍翠了些。他走到柳树底下,坐在那块被岁月摩挲得平整光滑的大石上,推测赵奇下一步会怎么办。 当年赵傀被薛家救助、收留的事情发生在晚间,李无相猜这是赵傀故意为之。他把自己和一百多个孩子封在薛家的灶台里炼“太一”,该不想旁人知道。薛宝瓶说赵傀在家里休养的那几天足不出户,说怕给他们惹来麻烦,该也是因为这一点。 赵奇为人谨慎小心,却在金水停留了这么多天,应该是完全没了赵傀的线索了……那他会怎么办? 李无相想到了杀死王家父子时他家的那尊灶王像。那东西似是显了一下灵,又立即变得平常无奇,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能确定这个世界该是真有神灵一类的存在。赵奇会不会碰巧知道些拘神问鬼的手段? 可是,要是真有那么神通广大,昨晚何必做贼似的跳到屋顶上用幻术把自己迷晕……自己对赵奇的了解太少了,眼下的身份也并不适合去镇上闲逛打听。李无相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转了转头—— 瞧见一个白衫绿裙的少女正沿着路往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