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为自己解围不奇怪,梁眷奇怪的是第一个开口的人怎么会是他。 素昧平生,素不相识,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梁眷愕然,机械地转头瞥向陆鹤南,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神,便感觉手中一空。 刚刚还紧握在手中的酒杯已经被陆鹤南伸手接过,然后倒扣在他面前。 梁眷垂下眼睛睫毛微颤,盯着倒扣在他面前的酒杯,心底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 而酒桌上原本轻松的气氛,也因陆鹤南的突然开口而就此沉浸在一种诡异又紧张的氛围。 老谢的职位在市里不算太高,按理来说,这样的场合他的级别还够不上。只是在做背调的时候,履历上比寻常人多上一条——在京州任职时,是在陆鹤南伯父手下做事。因为这点,他才被临时喊来作陪,以此显得北城与陆家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但其实老谢和陆家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在京州任职的那三年,他连这位直系领导的面都没见上五回。而他与陆鹤南本人的关系,说起来就更牵强了。也不过就是在陆家老爷子过寿的时候有过一顿饭,一杯酒的交情,说到底他根本不了解陆鹤南的脾气秉性。 所以眼下他只能壮着胆子陪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给大家助助兴!” “是吗?可我没觉得有多助兴?”陆鹤南语气依旧冷淡,盯着老谢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无端让人心里发毛。 这下陆鹤南的态度意味就很明显了。 气氛在此时冷到了最低点。几个老头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交互推脱着,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陆鹤南的霉头,就怕灭火不成又引火上身。 有好几次梁眷想开口,可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她觉得,她不该去下陆鹤南的面子。 张主任是官场里的人精,瞅着这时陆鹤南已经将大部分火气撒出来,眼下正是需要有人说合的时候,便掐着点站起身来,姿态亲昵地搂着老谢的肩,打起圆场。 “这事闹的,老谢你纯纯是喝多了胡闹呢!” 老谢垂着头,轻声应着,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张主任边说着,边斜眼观察陆鹤南的神色,见他没有打断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下去,“不如老谢你多喝几杯,给陆总助助兴?” 陆鹤南咬着烟,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再说下去,就是让人难堪的话了。 借着张主任这个话头,又见陆鹤南没有出声反对,老谢涨红着脸连忙称是,忙端着酒杯,一副要给陆鹤南赔罪的架势。 “你不用跟我道歉。”陆鹤南叼着烟冷冷开口。 老谢弓着身子僵在原地,立在他身侧的张主任也不明就里。 陆鹤南夹着烟深吸一口,徐徐吐出,指尖的那抹猩红朝梁眷的方向停顿住点了点,“她才是你该道歉的对象。” 堂堂一个市里领导,如何能卑躬屈膝的当着这么多上级和同僚的面和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女大学生道歉。 老谢瞬间面色铁青,攥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俨然一副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的姿态。 张主任率先从陆鹤南的话中回神,讪笑着开口:“老谢你别不懂事,没看出来吗?小陆总这是给你机会弥补错误呢。” 老谢还是不为所动,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不甘与愤懑。他的年纪跟陆鹤南的父母差不多大,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沉浮,他怎么能忍得了一个小辈对他这般羞辱。 梁眷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如坐针毡,她捱不住那样的打量,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后,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就想开口说算了。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拉拽着,整个人也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手腕上一片温热,梁眷侧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腕上。 陆鹤南虚握着她的手腕,隐隐用了些力才压制住梁眷想再次站起来的冲动。指尖下是一片冰凉的触感,和不易察觉的战栗。 她在害怕? 陆鹤南皱眉,握着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片刻后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够,复又松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笨拙地安抚。 张主任见状,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陆鹤南这是铁了心要玩一出英雄救美了。他只好拿着酒杯生生往老谢的手里塞,低头耳语劝他忍下:“老谢,别犯糊涂,别拿自己仕途开玩笑。” 老谢的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可最后还是强忍下那几分愤恨,再抬起脸,又是往日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不好意思了小同学,刚刚是我冒犯了。” “您言重了。”梁眷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微微颔首。 歉是道了,但梁眷知道这事没完,今日老谢丢的脸面,他日迟早会在她身上再找回来。就算不在她身上找回来,华清也难逃这一劫。李伟明眼中的责怪意味明显,梁眷没法装作看不见。 她垂着头,缩在陆鹤南身边,好似隐形人,连身侧的人跟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陆鹤南早就注意到了李伟明和梁眷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就算反应再迟钝,现下也能醒悟。他貌似给这个小姑娘惹麻烦了。 “你头发乱了,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吧。”陆鹤南耐着性子,压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梁眷下意识的抚了抚头发,小声呢喃:“没有乱吧。” “乱了,是你自己看不见。”陆鹤南按了按胸口,眉眼间有些疲态,可还是温声细语的睁眼说瞎话。 梁眷不愿在这样的事上多做纠结,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陆鹤南按胸口的动作上。 从帮她拦酒到现在,他这个动作至少出现了三次。 是不舒服吗? “快去吧。”陆鹤南小声催促着。 梁眷强压下心中的疑虑,乖乖的轻声应了句好,就侧身往门口走去,全然一副完全信赖的样子。 “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梁眷脚步一顿,她已走出包厢两三米远,本应继续往前走的。可陆鹤南的声音穿透力太强,飘进她的耳朵里,勾的她心里痒痒的,她轻手轻脚的慢慢挪回到门口,微微侧头去看屋里的情形。 “我是个小辈,在家里向来万事有哥哥姐姐顶着,这次贸贸然代表家里来北城,有任何做的不周到的,还请各位长辈多多包涵指教。” 陆鹤南端着酒杯皱着眉一饮而尽,微微欠身的立在那,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给足了他们脸面,可下一句话的语气还是不容置喙,主场瞬间又握回到他的手里。 “但是,她就是一个小姑娘。”陆鹤南眼睛里渗出几分寒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我不希望日后听到任何有人难为她的传言。” 屋内安静了几秒钟,有反应快的迅速接话:“陆总,您这话是说到哪里去了?这不是在骂我们这些老家伙小肚鸡肠吗?” 梁眷呆滞住,陆鹤南的话于在场的每一位而言都掷地有声,与此同时也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尖上。 有了他这句话,无论是谁以后也都不敢再拿梁眷做文章。 他竟心细至此吗?大概是酒精作祟,梁眷也变得敏感多思起来。 “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世纪酒店的服务工作向来做的出色,负责这个包间的服务生注意梁眷有一阵了,见她一直徘徊在包房门口,出于职业素养,忍不住出声问询。 梁眷摇着头说没事,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转身,追上服务生的脚步,贴着她耳语。 服务生先是诧异,再是为难,最后对着梁眷那双干净又泛着乞求的眼睛,舍不得说出一丝拒绝的话,还是无奈应下了。 梁眷去而复返没多久,两个服务生就端着白酒走进包房,从门口开始依次分发下去,最后两壶分给了陆鹤南。 又趁无人注意,服务生手法老练的将陆鹤南手边剩的半壶酒悄悄放回到托盘上,可空酒壶混在一起。 待到功成身退,经过梁眷身边时,服务生狡黠的冲着她眨了眨眼,梁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陆鹤南大抵是真的喝醉了,连手边的酒壶被人调换了都不曾发觉。 又有人过来敬酒,看着陆鹤南空空如也的酒杯,梁眷殷勤地替他满上,眼神中透漏着几分雀跃与期待。对着陆鹤南狐疑的眼神,她慌张地将酒递到他手里。 陆鹤南的神志已经变得迟缓,他不多做他想的接过,只是放在唇边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黑色的瞳孔倏地一缩,恢复了刹那往日的清明,然后就神色如常的一饮而尽。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他的目光在梁眷身上短暂的流连片刻,嘴角挂着玩味的笑,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要细究,那抹情绪大概能和情.欲挂钩。 梁眷的余光感受到陆鹤南赤%裸%裸的注视,她捧着温热的玻璃杯,装的若无其事,低头啜饮着,掩饰自己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