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疯狂的恨意
自始至终,沈霁临面上都不曾出现一丝波澜,跟主张讲和的臣下相比,面无表情得有些过分。 一双阴沉如罩雾霭昏昏。 因而不少人都一时间噤了声。 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来看,陈副将所言的确属实。继续维持现状,最后只会是燕国元气大伤,但齐国已经尝到了胜利的甜头,怎会轻易罢手? 沈霁临冷冷道:“讲和绝无可能。” 付咏眼前一喜,以为自己的提议将被采纳,连忙行礼:“陛下英明!” 没等他多高兴一会儿,又听沈霁临支着头继续开口:强征男丁也断不可取,据朕所知,各户人家剩一男子维系门庭,不是老弱病残,便是年岁虽不足。” “真上战场能不能杀敌还未可说,倒是先叫民心涣散,怨气盈天。” 付咏眉头紧皱:“那,那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 “明日朕会派去五万鬼师甲军,以解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却是连付咏也迟疑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陈副将踟蹰道:“陛下,郑国派二十万大军来犯,这五万兵马,只怕不足以抵挡啊!” 倒是兵部尚书沉思片刻,忽而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袍,示意他别再多嘴。 这鬼师甲军之前沈霁临也派过一次,是一群骁勇到过分的死士。 每个人都沉默少言,戴着形状奇特的鬼形面具,鬼师之名由此而来。 最古怪的是,他们一个个好像都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晃着残肢断臂也要冲锋陷阵,直到身首异处才会停下。 “足够了,朕意已决。”沈霁临没有多费口舌,抬手便命他们退下。 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说,也只得遵命告退。 常朝殿内恢复了静谧。 待几位大臣彻底走远,聂离忽而从旁边出来,撩袍单膝下跪。 “还请陛下三思,五万兵马不是小数目,此举太过伤身,您恐怕难以承受。” 所谓鬼师甲军,来源于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秘术,种蛊炼化活人,可使其丧失心智而气力大增,但皮肤也会因蛊毒累积而绷出细长的紫红色纹路,望如鬼魅一般可怖。 鬼师听命于蛊主,而蛊主必须以自身鲜血入蛊,方能操控千军。 早在与两国对战之初,沈霁临便割过一次腕放血,如今又要炼化,这过程劳心劳神,恐怕更加费力。 “我知道,不然,真要讲和不成?”沈霁临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所以不必再多说。” 聂离见他如此固执,心知是劝不动了,只得略一低首:“属下知错。” ……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太极殿内暖阁,宫女舀了一勺淡紫色的香粉放进炉球中,见白烟缓缓升起后便打算退下。 新帝觉浅,沈霁临就寝时极度不喜被打扰。 “出去。” “是。” 床帏松松垂下,银灰色的月影纱轻飘飘迤地。 侍女转身离开,偌大的寝殿,只剩沈霁临一人。 他坐在柔软的床榻上,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换药。 刚沐浴后周身还带着潮气,肩上的伤口也愈发濡湿,得先用软布摁干了水分,才能再度换药包扎。 这是郑晚瑶的手笔。 她刺得有些深,到现在那里都还隐隐灼痛,像被火燎着一样。 但他并不十分恼恨,想起郑晚瑶近来似有软化的态度,抚过伤口的指尖便微微一顿。 一个伤口换她心意回转,好像也不亏。 片刻,沈霁临又讽刺一般提醒自己——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来日将她狠狠弃如敝履。 炉中香粉燃烧正旺,幽然香气扑鼻,令人心绪平静。 他合衣躺下,困意很快袭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然而他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闪过许多破碎纷乱的画面。 无数双阴森的眼角,无数的孤魂野鬼,身前背后,似乎总有人在冷冷盯着他。 一时是郑武王的惠贵妃要伸手掐死他,两眼怨毒得几乎能滴血;一时是为他枉死的丫鬟,吐着长舌凄惨哭诉他是负心郎;一时又是没了身子,唯有一颗头颅乱晃的老皇帝,正横眉怒目斥他弑父窃国…… 连生身母亲,都用一种极怪异的目光凝视着他。 人人都在控诉,各执其词。 最后,千万种声音化为异口同声的诅咒。 “去死……” “沈霁临,你惨无人性,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去死、现在就去死——!” 他被吵得犯了头风,偏偏身体还像被灌了铅似的,难以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知哪具亡魂的手伸了过来,似乎要直冲着他的脖子来。 那只手苍白、冰凉,蔻丹红艳如火—— 沈霁临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双眼阴沉,遍体生寒。 竟是一场冗长的噩梦。 梦中的头风似乎被带了出来,没等他定定神,即刻便开始头痛欲裂,眉心不堪承受地深深攒起。 更惊悚的是,他一抬眼,四下竟密密麻麻站满了死状各异的冤魂。 而那只鬼手,也赫然出现在面前。 沈霁临并不惧怕鬼神。 “你们有本事便来杀我。” 他嗓音带着疯狂的恨意。 随后沈霁临低低喘了口气,眼底也浮现着猩红。 他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碰到。 定睛一看,周遭又只有软帐随风而动,再无别物。 可刚刚的体感太过真实,鬼手逼近时,他甚至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凉意。 脑袋正像被人用锯子割开一般,心脏也跟着一阵密密麻麻的痛,宛如有人用匕首一下下剜着他的胸口。 沈霁临嗓音已然虚浮几分:“……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侍女撩了珠帘进来,一见这场面当即花容失色。 只见沈霁临面色惨白,眉眼已被汗水打湿,一只手摁着胸口,一只手捂着脑袋,整个人都带着股戾气。 看起来随时会杀人。 尤其是这位暴君从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随手就能将人剥皮抽骨。 侍女机灵,一看香炉不再冒烟,便硬着头皮道:“陛下可是头风病又犯了?奴婢、奴婢这就去添香!” 然而她拉开柜子一瞧,仅剩的那点香粉也用完了。 “陛下,香粉用完了,奴婢马上叫太医来替您瞧瞧!” 沈霁临却叫住了她。 “直接起轿……去华清宫。” 他对这病再清楚不过,太医来了也只能施针,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