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胜,也正是此番负责河运政改的官吏。我们来潭州之前,内阁给我的文书上,指明来向我述职的官吏名单之中就有他!” 沈轻舟接了文书,边看边道:“剩下的呢?” 郭翊又递上个名单:“这十三个人,虽然都不见得与严家有过瓜葛,可都是严党的拥趸。有些则与严家的亲戚族人有往来。或许在严家父子面前,根本连个正眼都挨不上,但因为依靠严党获利,也成了严家人手下无数爪牙的一员。” “叫花子都有几个穷亲戚,光是查到有关系没用。有他们向上输送利益的确切证据吗?” “我打算先不直接惊动周胜,从他身边人入手,作为潭州一地仅次于知府的官员,我相信他与严党一定有把柄。” 沈轻舟点头:“咱们来了也有两三个月了,你也是得加快速度。若是停留太久,也会引起注意。” 郭翊接了文书,忽然想起来,伸手将搁在旁侧的包袱递给他:“今日下晌我刚从这儿出去,县衙里那个名唤贺清的县丞自行呈交了张旗送予的贿银。这个滑头,看来是害怕被张家牵连。” 沈轻舟听闻,却道:“你是说,他进来了?” 郭翊愣了下,也意识到了:“他没有进来,肯定没有看到你。但我出去的时候,却是在外头守了有一阵!” 沈轻舟道:“我们在这里,果然已呆得太久了。” …… 贺清接连三日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跟张家的往来,从一开始就是张旗主动的,本来收些小钱也不算什么,在沙湾这样富得流油的码头上,几个行商的不变着法子往官府手里塞钱? 就算钦差来了,由于时间精力所限,他们也不会把目标对准他们这些官吏身上。 可谁能想到张旗竟然一下子就倒了呢!而且还闹得潭州府都知道了呢!还是钦差亲自督查办案,关键是就在张家出事的头天夜里,他还领着张旗去衙门里行过方便! 而最最关键的是,张旗入狱后这些日子,竟然几次三番让狱卒带话给自己,要见自己! 这他娘的能见吗? 他怕呀! 他只是个举人,四十岁了,捞着这个官做不容易! 他要是有权有势,还用得着在这儿当县丞么?用得着贪他这点便宜么? 就是没后台呀! 想来想去他选择主动投案。少点家当不要紧,要紧的是保住这差事。 好容易打听到钦差大人在衙,他便挎着包袱去了。 谁知道钦差连门也不让他进,就那么打发了他回来,还说从知府往下,所有官吏都需清查。 贺清睡不着了。 他想给自己找点出路。 他记得钦差大人出来之前,好像在院子里和人气急败坏地说话来着,那是谁呢?谁还能大得过钦差? “老爷,狱中又有消息来了。” 就在他枕着双手冥思苦想的时候,家丁又来了,又又把张旗的消息带进来了:“那张员外越发叫唤得凶,说只求老爷去见个面!” “不去!”贺清气得狠,“告诉他,要是再纠缠,我让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他能不知道张旗找他干什么?自然是想让他斡旋一番,救他出狱! 别说这个时候贺清都在自保,就算是钦差不在,他也不能再搭手了!张旗这个蠢货,竟然连人家孤儿寡母都拿捏不住,这种人还能干嘛? “可是老爷,张旗也说,倘若老爷如此绝情,他便,便要将老爷过往之事揭发出来!” 贺清气得脑袋疼。 这蠢货竟然还能耐起来了!竟然还威胁起他来了? 咬了会儿牙,贺清不能不披衣出门。 到了狱中,忍着那股子烂臭味到了张旗跟前,他冲着蓬头散发的张旗道:“你找我何事?” 张旗放声痛哭:“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贺清心烦气躁,拖来张杌子坐下:“钦差还在呢,此案他亲自督办,你让我救你?也看得起我了!” “大人也不想想往日你我两家的情份么?”张旗哭道,“只差一步,小女就要嫁入贺家为媳,张家没这个福份与大人成亲家,小的不怨,可大人多少看在往日小的待大人一片赤诚的份上,替我向县令大人讨个饶。钦差总不会一辈子留在此处,待他走了,这沙湾便还是县令大人和您说了算啊!放小的出来,于你们不过举手之劳!” 贺清冷哼:“你倒说的轻巧,就因为你,本官都在钦差跟前备上案了,你这是不拖死我便不甘心啊!” “大人!” 张旗跪爬上前:“这都是张秋娘他们母女搞成的!大人有了麻烦,该去寻他们出气啊!” 贺清觉得他真是个棒槌! 都这个时候,全沙湾的人都看着呢,他竟然还把自己当枪使,去对付那母女俩? 贺清自认不是清官,可也没到像他一样去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份上! 为免刺激他,贺清耐着性子安慰:“你先等等,回头我再想办法。能捞你出去,肯定会尽力。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亲姐姐,亲外甥女,你将来还要出来的,别把事情做得太——” “她哪里是我什么亲外甥女?!”贺清话没说完,张旗突然把话截断,“她根本就不是秋娘生的,她是秋娘和谢彰从京城带回来的野种!” 贺清啧地一声:“你越说越——什么?” 他脑子里一根弦突然动了,“京城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张旗说了那么多贺清都没反应,没想到却会对这个留意起来,便顺他的意道:“珈姐儿不是亲生的。那年家父接秋娘他们回京,他们身边就多了个女儿。可是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还生过个女儿! “而前阵子我们又找出了家父偷偷花大价钱给珈姐儿上籍的字据,——这个事儿,指不定衙门还有存档的!大人去查查便知!” 贺清定定望着他,半晌后他上前两步:“你确定她是自京城就跟着秋娘的?” “我确定!”张旗斩钉截铁地,“她当时来就是一口的官话,比秋娘他们夫妻还地道!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要不是如此,我们还不会相信他们撒谎这么多年呢!” 贺清直起了身子,墙壁上的油灯,在他眼里照出了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