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他的战场
这几年下来,“神不知”已经颇具规模,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买主想要的消息无论多难,他们竟然真的都能查到,只是越难得到的消息,需要付出的佣金也越贵重。 但他们收取佣金不限于金钱,也收取各种稀奇古怪的珍宝、法器、神兵、药材等等,也可以用消息换取消息。 神不知逐渐被大荒各方势力注意到,已经开始有一些王公贵族来买消息。 大家纷纷猜测其幕后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但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神不知的主人有一块冰雪令。 传说神不知里尽是妖怪,神不知的主人想必也是只大妖怪。 因为冰雪令,许多人猜测就是九头妖。 但大家又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知道,九头妖去了共工那里做“叛军”,自从他去了之后,竟然带着“叛军”打了许多以少胜多的胜仗,“叛军”比从前更难啃了。 九头妖正一门心思和轩辕对着干呢,哪里有功夫去经营神不知? 意映麾下已经网罗了各式各样的小妖怪,和无妄墟、离戎氏、涂山氏陆续达成了明里暗里不同程度的合作。 小灰和流霜已经成为了意映的得力干将。 随着年纪渐长,手下带的人越来越多,小灰对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意见,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像小孩子了,震慑不住那些属下。 意映早有预料,当即给他改了名字——白沙。 小灰本就是白色的猫,“沙”听起来又像“杀”,小灰觉得好听又霸气,于是很满意。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他根本不知道,意映是特意取了和“流霜”对应的“白沙”二字,浑然不知她给她嗑的cp起了情侣名。 但意映和流霜早就叫习惯了小灰,就像他的小名一样,私下还是会叫他小灰。 小灰反抗无效,也就由着她们叫了。 但也只有意映和流霜敢叫。 小红用妖语叫他小灰,都是会被他胖揍的。 还有呆毛——那只长着呆毛的漂亮小鹿。 有时出门,不太远的路途,意映会骑着呆毛跑过去——谁让她还是怕高呢?能在地上跑,她绝不飞上天。 若是极远的地方,意映也会骑飞毛腿慢慢飞过去,相柳带走了毛球,把飞毛腿留给了她。 相柳离开已经许多年了,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就回家看看。 或是逢年过节,或是母亲的忌日,或是意映的生辰,或是二月初二,他就会回家。 平时家中兄长有任务找他,或是军中不太忙时,他也会回到防风谷来。 每到他回来时,“兄妹”两个就像以前一样,一起出去玩个尽兴,不醉不归。 这天,他们在一间酒肆喝酒,防风邶不经意用左手拿起酒壶品了口酒,对她说:“共工大人想收我做他的义子。” 意映一顿,问他:“你答应了。” 防风邶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 防风邶又喝了口酒:“他对我很好。” 他笑了笑,娓娓道来他在军中的日子。 “他和你一样,不会因为我是个妖怪而防备我,鄙夷我。” “他会认真听取我的想法。不论多么胆大妄为,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也愿意相信我。” “他毫无保留地教了我许多东西。” “从兵法、阵法,到下棋、弹琴……他想起什么教我什么。” “他说我学东西这么快,不学就太浪费了。” “他军中事务那么忙,还总会抽出时间来认真考校我的所学,生怕他哪天战死了,却还没有教完。” “他说我学会的东西越多越好,将来去哪里都能安身立命。” “他按照我的武功路数和冰属性,给我量身设计了一把刀。” “他和你一样,每次打仗回来都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每次受伤疗伤,他必会在我身边护法。” “他知道我体质特殊,知道我的每一瓶药都来之不易,他也一直在暗中帮我寻药。” “说起来,我教你的那套疗伤功法,就是他当年教我的。” “我若是犯了错,他也会毫不留情地骂我。” “可是军粮耗尽的那天,他剩下的最后一个饼,还是给了我。” 防风邶说的认真。 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他迫不及待地和意映分享。 就好像一个怀才不遇的千里马,终于遇到了真正赏识他的伯乐。 就好像一个未经开采的天然璞玉,终于遇到了肯精心雕琢他的师父。 又好像一个渴望父亲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来自父亲的关怀。 意映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静静地听。 “他说,我是他见到过的,最聪明的年轻人。”防风邶笑了笑,又说,“也是最傻的。” “他说,我在战场上救了他一次,已经还清了他的救命之恩,没有必要再留在那里。” “他说,我身上有经天纬地的本事,跟着他只会被埋没,让我趁早去另谋出路。” “他说,神农王室在中原过得也很艰难,但好歹是正统,将来也能光明正大的在大荒活下去,让我去他们那里。” 防风邶又笑:“或者去找你的‘神不知’,去过我们妖族的好日子。他说我本事这么大,定能在神不知的妖精堆里谋个‘头头’当。” 意映也笑了:“不行,我才是神不知的‘头头’,你可以做‘头头’的男宠。” 防风邶又要敲她脑袋,意映躲开,两人笑闹片刻,防风邶敛眸说:“他一直在赶我走。” 意映看着他的眼睛说:“可你不想走。” 防风邶点点头,左手又拿起酒杯灌了一口酒。 意映没说话,也喝了一口酒。 防风邶仰头喝完酒,继续说:“他们的日子很难。” “没有粮草,缺医少药,一支箭射出去,还要再捡回来反复用,和你一样抠门。” 意映白了他一眼。 防风邶敛眸:“每一场仗,都会死很多人。从我来之后,我已经埋葬了一千三百四十二个人。还有许多失踪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他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意映看着他,忍不住红了眼睛。 防风邶继续说:“他们都知道,他们已经退到深山里,再也退无可退。” 他像是在嘲笑:“最后一个神农王族都投降了,他们没有希望了。” “在中原活着的那些人,根本不敢提起他们,连祭奠他们一杯酒,都不敢。” “可他们,还是没有人愿意投降。” “甚至,还总有些新兵会来送死。” “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群傻子?” 意映扭头看向窗外:“是啊。一群傻子。” 意映幽幽叹道:“愿意投降的,都在中原过着‘好日子’呢。” “可王族投降了,不代表这个民族就要投降。” 她看着远方西沉的落日,想起华夏上千年的滚滚历史洪流,感叹道:“一个国家战败了,不一定就会消失,可若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断了,精神被荼毒了,文化被吞没了,那才是彻底消失了。” “几千年以后,也许现在所有的国家都已不复存在。” “但他们坚持过的信仰还在。江山代代,总有些人会像他们一样,身处绝境之中,却会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前仆后继,赴汤蹈火。” “总有些人选择生命,也总有些人选择信仰。” “选择信仰的人,带着信仰心甘情愿赴死,选择生命的人,带着他们留下的希望活下去。” “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宁死不屈,谁又能瞧得起那些活下去的亡国奴呢?” “他们所做的,都是为了把这个希望传承下去。” “他们不该被人遗忘。” 防风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再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共鸣。 她好像和他一样,明明身处纷争熙攘之中,却又超脱于世外,用看透一切的目光俯瞰这片大地,仿佛游离在滚滚红尘之外,却又共情其中的每一个生灵。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想再多陪他们走一程。” 意映叹了口气,向他举起酒杯:“敬你一杯,你这个最傻的傻子。” 防风邶笑了笑,举杯和她相碰:“还有你这个小傻子陪我。”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防风邶说:“义父见死活赶不走我,只好暂时将我留下,让我给他当当军师,出出主意。” “为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便认我为义子,和他父子相称。” “从那以后,军中再没有人,敢当面议论我是个妖怪了。也再没有人,会质疑我做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 意映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是共工将他收为义子,他被父子情困住,这才一直留在共工身边。 却没想到,他是为了留在那里,才有了这个义父义子的名份。 是呀! 他什么时候被别人困住过? 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他主动做出的,所有的牢笼,也是他自己拼尽全力走出来的。 没有人能困住他。 只有他心甘情愿选择被谁“困住”。 防风邶说:“委屈夫人,要再多等我一段日子。” “没关系,我若是等不及了,便去找你。” 防风邶变了脸色说:“不行。” “为何不行?” “那边毕竟是两军前沿,形势波诡云谲,你过来,太危险。” “好吧。”意映不想让他分心担忧她,便只好退让。 等她眼下的事做完,她就去找他。 她打定了主意想去,谁也赶不走她。 九头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