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产业涵括占据大清极大部分对外贸易的宜和行、广州城内几十处地产店铺、三间当铺、两间钱庄、河海航运商船队、车队、镖队、有岭南规模最大的宫廷指定的具百年历史的传统广作家具厂、乡下还有五百多亩田地……确实是令人垂涎的庞大的商业帝国。 厚官是嫡长子,宜和行还是五字号时他就参与行里大部分经营管理,在运输和乡下田地租赁领域还有决策权。对外贸易厚官会夷语,能和夷人笑侃也能和夷人对骂祖宗;对内擅长周旋内关系,大到京城一二品官员、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粤海关监督,小到城门关口兵勇,黑道白道山匪海盗……做官的脱了官服与他一起吃酒看戏赏艺妓;做贼的放下刀枪与他猜拳、灌酒、抱女人。 最硬的资本是他妻妾、儿女成群,最近还添了一个孙子,人不过四十出头已经三代同堂。 而二儿子德官是庶出。虽然他自小热衷跟着有点心智不全、却掌握贺家祖传广作家具的制造关键技术的大伯父学习祖传家具制造技术,贺广晟还尝试把广作家具厂交由他打理,希望他在祖传技艺上有所造诣,可惜他资质平平,二十多年学下来,关键技术还是掌握在有点痴呆的大伯父手里。 宫廷只认五字号家具厂每年进贡的广作家具。有两位先帝的大婚龙床也出自五字号。德官曾两次以学徒名义跟着大伯父进宫做床。贺广晟原以为他多少给宫廷内务府管事的留下印象,没想到前年,内务府再次指定大伯父进京为皇子们打造大婚床,点名带技术工人赵良一同进京,却没有贺惜德的名字。 大伯父嘟嘟囔囔告诉弟弟贺广晟说:“德官这人跟谁都难处,与他打过一次交道的人绝对不想和他打第二次交道。上次在京城,做完预订的六张大床还剩一些木材,内务府一位管事公公悄悄跟我们说这些都是上上好紫檀红木,余材当废品处理浪费,他愿意私人掏银子,用这些废料帮他也做一张简易床,我们怕事不愿做一口拒绝就得了,可这德官转头就告诉来验收的太监总管,结果害那管事太监挨板子打废了两条退……你说这回人家还敢要他去吗?” 贺广晟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德官这个人没什么头脑、说话还下水道那么直和臭、却要表现自己一身正气。多次当街揭穿衙门官员贪腐行为、抱怨朝廷不公、咒骂洋人不怀好意、咒骂工人不知足不懂感恩、咒骂家族内部勾心斗角、咒骂妻妾生不出儿子、只把妻妾当纯粹的生产工具和情绪发泄工具……谁他都看不惯、谁在他眼里都满身缺点。只是,贺广晟没想到他到宫里也这样不把人间当人间。 三儿子载官是贺广晟与最心爱的妻子所生,他也最喜爱载官。贺广晟觉得载官长相最像他,而且内心再怎么波澜壮阔脸始终是平静的。但载官极少与他亲近,在他面前也不多言,他实则并不十分了解这位爱子的真实内心。况且载官至今没成亲没有子嗣。主要是他看不出载官有好财的欲望,一个商人若不好财还有什么理由和劲头去守住家业并努力创造更多财富呢?更让人担忧的是他乐施好善、花银子没数。把家业交个他管恐怕不出两年就普渡众生给普完了。这种正义仁慈的人的命运难测,可谓人间正道是沧桑! 所以,这样一对比,贺广晟按规矩把家族产业交给有经验有能力的嫡长子贺惜厚掌管无可非议。 既然自己迟早接替父亲,贺惜厚想,那么京城或广州城的官商关系也应该由他接替维系巩固。 长渊抵达天字码头这天,船还没靠岸,远远已望见港口路边停着一排豪华马车。长渊想:载官不愧是巨商之子,会做…… 不过当他走下船登上岸时,上前迎接他的是贺惜厚。他和贺惜厚见过一次面,那次他被选为游伴陪嘉亲王去台湾,回程他带着自己的小厮左耳绕道广州,替父亲押送一批由宜和行采办的洋货回京城。那次是贺惜厚把已经装好、并由宜和行镖队护航的一商船洋货交给他。贺惜厚还送了他一个会烹茶的漂亮丫头、两箱洋红酒和一副望眼镜,说供他船上消遣。虽然初次见面,加上年龄悬殊,交谈不多,但长渊对他印象很好。 今日见是他来迎接,长渊着实有点喜出望外。他也说不出何缘故,见到是贺惜厚而不是贺惜载来接船,竟然轻松舒了一口气。大概因为他上次送的是会烹茶的丫头和红酒而不是名画或陶瓷、古董…… 长渊虽与贺惜载年龄相近,他也很欣赏载官的见识,并希望与他成为知己好友,可载官总一脸冷峻严肃,一起喝茶喝酒也不敢放纵、生怕失礼……他总觉得与惜载有一层不同类的隔阂。 果然,贺惜厚大步跨到甲板上与他互作揖行见面礼后,立刻老朋友一般执长渊的手,请他上马车。 贺惜厚客气让长渊先上马车后,他也上了同一辆马车。 长渊坐进车内,只见一边座位上放着本小册子,封面写着《避余情秘诀》 贺惜厚见他眼神有好奇和讶异,忙哼哼笑道:“贝子还年轻,在下有义务保护您不受扰,在下给贝子订了丽莺楼的住房,这丽莺楼的姑娘呀很顽皮,您不惹她们她们粘上来……呵呵,”厚官鬼马一笑,瞥瞥那本册子,“这,贝子翻翻这册子……呃,省得被那些调皮的姑娘缠上……” 尽管长渊内心是匹野马,可自小接受的是侯门教育,一时还没习惯这等不羁奔放,但他并不故作出被贺惜厚冒犯而生气的虚伪姿态,他笑笑说:“这册子不是赝品的吧?无效我找你算账。” 厚官哈哈大笑,他赌对了,男人,不管年轻年长年老都难逃女人关。 “册子是正版,就看贝子用不用功学习。” 长渊笑对厚官作揖。 贺惜厚掀起窗帘,向长渊介绍沿街所见的建筑、景致、美食店、名花名草……最后指指屹立在珠江边的一栋灯光璀璨、生意盎然的五层建筑,“那就是丽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