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他们这里又叫清明花。 前面树林中掩着一条小径,穿过后是一排往下的台阶。 符苏发现汪霁下台阶喜欢蹦着下,步伐轻盈,脚跟轻轻一点就迈下两阶。 可寺里的台阶太长太陡,石缝里还覆着青苔。 “小心,别摔了,”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走我前面,摔了我没法接住你。” 汪霁嘴上说:“不会。”但脚下明显放慢了步伐。 踏下最后一节台阶,前方天地豁然开朗,是一片长廊,廊下系着风铃和祈福用的红丝带,随风在山间飘扬。 汪霁和符苏走近坐下,居高望远,从这里向下能看见整个县城。 旁边有人在系祈福带,两个人偏头看了一会儿,待丝带系好,又同时收回视线。 四目相对,符苏先开口:“你眼睛还有些红。” 汪霁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角,故作凶狠道:“别看,转头。” 符苏轻声笑,笑完还真的转过身,双腿搭在廊外,闭起眼吹风。 汪霁也闭上眼,风拂过面颊,他问符苏:“你信佛?” 刚才在大殿,他听见符苏跟着师父们在诵经。 “不知道算不算,”符苏沉默一会儿才说,“一开始是因为生病,那时候心理太脆弱,遇见一点坎坷就慌了手脚,想要向外寻求一些寄托。” 有了当下穷尽所有办法都不能达成的执念,便只能寄希望于获得神佛的一丝垂怜。 “那现在呢?”汪霁睁开眼。 “现在?” “现在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要心怀慈悲,做个好人。” 两个人都笑。 额发被风吹乱,符苏转过头,远处是连绵青山,头顶是廊下风铃,风吹铃动,他说:“现在已经接受了。” 先接受,再放下,然后才有可能改变,世间一切,都是如此。 中午寺里有素斋。 汪霁和符苏随着人群走到食堂排队,有义工大姐在打饭打菜,一人领一个粗瓷碗,菜扣在米饭上。 食堂里坐不下,汪霁和符苏端着碗到外面吃。 雨依旧静悄悄地在下,浸润青石板和屋檐佛塔。 外面也有人,汪霁和符苏同大家一样找来板凳坐下,中午的斋饭是炒豇豆,拌莴笋和炖豆腐,因为是清明,还一人分得一只清明粑粑。 清明粑粑团子形状,颜色是很深的青,油绿光滑如碧玉,散发着一股清润的香。 “这是什么?”符苏问汪霁。 汪霁说:“清明粑粑,里面有糯米,趁热吃最好吃。” 符苏于是夹起,糯米皮实在柔软,筷子微微用力就留下黏糊的痕迹。 粑粑中间没有馅,咬下一口,口感糯而韧,咀嚼间尝出点甜,不腻,反而很清爽。 “青团吗?”口齿被软糯外皮粘住,符苏发音含糊。 汪霁也咬了一口,声音同样含糊:“差不多吧,青团是用艾草,我们这儿的清明粑粑是用毛茸茸的鼠曲草。” 符苏点头,又咬一口:“好好吃。”因为口腔被黏住发音不清,听起来像在说叠字。 汪霁道:“你喜欢这个?后山上鼠曲草多的是,改天可以给你做。”他从小吃到大,每年清明都吃,自己动手做起来也不难。 他们这儿的清明粑粑有甜咸两种,甜的里面裹黑芝麻馅,黑芝麻里掺一点花生和猪油,吃起来香甜非常。 咸口里面常裹腊肉丁,豆腐干和红薯粉条的馅,咸香微辣,咬一口直冒油。 寺庙里不食腊肉和猪油,所以这个清明粑粑里没裹馅,只在搅面时加了一点糖,更能吃出清明草独有的清香。 吃过饭回家,回程的路是汪霁在开。 县城里热闹非常,节假日一到街上全是人,汪霁边开车边给符苏做导游。 县政府,文化馆,体育馆,自己的母校…… “这是新文化馆,之前老文化馆拆掉建房子了,那时候文化馆院子里有颗枇杷树,到了春末一簇簇果子橙黄橙黄的,保安大爷爬梯子上去摘,我们就在下面扶着梯子等,撑得回家饭都吃不下……” “前面是我的高中,红顶的那栋楼是学校专门为高三建的,叫摘星楼,天气好的时候爬到楼顶真的可以看清星星……” “那家卖炒面的店,我念书时是一个老婆婆在炒,那时候我每天早上帮前后左右的住宿同学带早饭,一买就是五六碗,婆婆总给我们的面里多加肠和蛋……” “诶,看见没?那家烧饼店,他家的萝卜丝饼和雪菜饼特别好吃,几十年老字号,这附近哪里能停车么?我下去买一点……” 汪霁一路絮絮叨叨,符苏听得很入神,仿佛在他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了一点他从小到大鲜活又明亮的人生。 一路驶出县城,车内车外都渐渐安静下来。 对着山水云雾,耳边和心中的喧哗都走远,只剩平静。 回到云岭,车迎着野花青草向上开,经过汪姨家门口时,汪姨正在院子里拌鸡食,看见车上的汪霁停下动作:“小霁啊?” 停下车,汪霁摇下车窗和她打招呼。 汪姨又看见副驾上的符苏,符苏对她微微一笑,汪姨放下鸡食盆走到车边。 “你俩这是去哪儿啦,怎么还开车?” “去了趟县城。” 汪霁转头从车后座拿一袋饼:“萝卜丝和雪菜的,还热着呢。” 汪姨和汪霁说话都是方言,符苏在一旁安静等他俩说完,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给汪姨留下寡言的印象,因为哪怕他听得清也听不懂。 说过几句话,汪姨拿着一袋子饼退后一步朝符苏挥挥手,符苏也抬起手臂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