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衙门大牢里。 杨明山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呼声,手不禁下意识地颤抖,只要狱卒经过,他就呼吸急促,生怕他们的脚停在他面前。 昨日他还盘算着衙署什么时候能放他归家,光凭一个“谢氏”的案子,就算是巡检衙门,也留不了他多久。 毕竟从掠卖人手中买尸身的是谢家,再说那女人活了下来,总不能在他们头上记一条人命,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打几板子。 可哪里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他不但没能走出大牢,反而有更多人被送过来。 当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时,杨明山心里满是震惊,尤其是看到父亲被人拖着丢入牢房,他整个人都被恐惧所笼罩。 到这里,还没完。 他还看到了杜太爷和永安坊的几个老者。 然后,杨明山从这些人谩骂杨家的话语中,猜到了真相,他们私运番货的事被朝廷查到了。 接下来,这一晚格外的漫长。 杨明山每一刻都在极度惊惧中度过,尤其是听到那一声声惨叫,狱卒手中的鞭子好像抽在了他身上。 牢房中开始有人告饶,有人哭泣。 没等衙署提审,很多人就说出了实情,杨明山也屡屡听到自己的名字。 “都是杨明山,是他将青白盐卖给我的。” “庄子是二老太爷买给四老爷的。” “总会让我们将货物送去庄子上,有时候往西北送,就送去个货栈。” “那货栈在哪里我知晓。” “见过高高大大的商贾,听着说话怪怪的,说不定就是与四老爷勾结的番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也是听四老爷的吩咐做事。” 杨明山一颗心跌入谷底。 这么多人将他供述出来,可是衙署偏偏没有来提审他,就像是在等死一般,格外的煎熬。 终于熬到了天亮,大牢里的审讯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迷迷糊糊中,杨明山听到父亲的声音。 “那庄子是我买给他的,但我不知他都做了些什么,”杨二老太爷咳嗽着道,“我还以为他只是从族中赚点好处,让我见见那畜生,亲口讯问他,让他招认清楚。” 北城外的庄子,是杨明山亲手打理的,谁都能脱身唯有他不行,更何况……最近确实都是他带着商队往西北去。 “不是我爹,我爹没做过。” 一个突兀的声音夹在其中。 杨明山眼睛一亮,那是他的长子杨骥。 “你们都在乱说些什么?”杨骥继续为杨明山辩解,“不要什么污水都泼在我爹身上,那庄子我也去过,根本没有私藏什么货物。” “你也逃不了,”杜太爷道,“你父亲最看重你,这些事定然与你说过。我与你父亲买卖的账目都交给了衙署,你们将青白盐丢给我,出事了想要拿杜家顶缸?做梦。”杜家这次是完了,他也不能让杨家逃脱,尤其是怂恿他走私货的杨明山。 杨明山整个人瘫了下去。有杜太爷在,他不得逃脱,却不能将骥哥儿再卷进来,如果他被判了徒刑,还需要有人在外帮他打点,也能让他早些归家。 杨明山拿定了主意,等到他被提审时,就算严刑拷打,他也决计不会牵扯骥哥儿,却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谁也逃不了。” 杨明山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 牢门刚好被打开,几个人影就立在不远处。 说话的是个女子,她看着眼前的人。 “不是徒刑,更不是流放,你活不成了……” 杨明山整颗心被攥住,他怔怔地看着那女子,隶卒手中提着的灯亮了几分,女子的面容也清晰了许多。 那是“谢氏”。 “谢氏”面前的人,因为这话也跟着一抖,紧接着谢氏似是又说了些什么,这句话杨明山听不清楚,但他却看到那人刚刚挺起的脊背又弯了下去。 明知道“谢氏”是在与那人说话,可杨明山却觉得,“谢氏”就是故意让他听到。因为他和杨骥也是那个“活不成”的人。 杨明山怔愣间,狱卒押着那人往前走,路过杨明山面前时,那人转头去看杨明山,杨明山眼睛又是一缩,那张脸孔他很熟悉,是谢崇峻身边的吴管事。 谢家也被牵扯了进来。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吴管事,眼下也是落魄又慌张,眼睛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好半晌才认出了杨明山。 吴管事要说些什么,却被狱卒推了一把,立即又向前走去。 …… 吴管事是跟着谢崇峻前来巡检衙门认罪的。 从谢家决定与杨家结亲,一切就是吴管事在操持,所以……谢家让他担下所有的罪名,吴管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大老爷答应将卖身契还给他,从此之后他们一家不再是私奴,恢复良人的身份,可以单独落户。 就算衙署判重了,说他私通掠卖人,他也罪不至死。 可是没想到,会在衙署遇到那“谢氏”。 吴管事是见过“谢氏”尸身的,听说“谢氏”死而复生,他就觉得惊奇,如今见到活生生的人……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更加恐惧起来。 “谢氏”看向他时,目光中满是寒意……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他从牙婆手中买到尸身后,曾仔细探看过,还伸手试过“谢氏”的鼻息,从鼻尖传来的冰凉感,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细节,一股脑地涌出来,让他觉得眼前的“谢氏”,比起人来更像鬼。 谢氏开口说的那句话,更加可怖。 “不是徒刑,更不是流放,你活不成了……” 她好似什么都知道。 “若是谢氏允诺你的事,没有做到,反而要向你们下手,”谢玉琰道,“可以来寻我,我可以帮你们。” “谢氏”说完话,吴管事忽然感觉到一阵冷风从他领口灌入,灯光明灭不定,“谢氏”的身影好似也变得模糊不清。 吴管事仿佛丢了魂魄,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冷不防看到了大牢里的杨明山,紧接着他从杨明山的目光中也看到了相同的恐惧。 惊恐的时候,遇到一样惊恐的人,只会觉得更加可怕。 吴管事脚下踉跄,好似又有一魂一魄脱离了他的身体。 …… 站在大牢外的谢崇峻似是听到一些动静,可惜离得太远,着实听不清楚。 应该是有犯人在喊冤。 谢崇峻深吸一口气,就要抬步离开,面前的牢门却在这时候又打开,然后一截藕色的裙裾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