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帘有两层,第一层是莲粉色的纱,第二层是颜色更深一些的绸缎,用料极好。 可将第二层床帘拉开的时候,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宽大的床上靠里面叠了一层又一层大红色的喜被,大红色的鸳鸯枕头上,躺着两个等人高的纸人。 纸人描眉画眼,栩栩若生,脑袋上分别贴着两张红底金字的符纸,女性纸人的那张上面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不用猜,另一张是谢羡安的。 纸人穿着大红喜服,两手交握,手中握着一支已经干枯的并蒂莲。 那朵并蒂莲,一半枯粉,一半灰黑。 这是我的床! 谢羡安把这两个纸人放在我床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恶心! 这人恶心透了! 我伸手就想去毁了这俩纸人,但伸出去的手又猛地缩了回来。 这俩纸人不同于其他物件,它们身上有谢羡安的生辰八字,是做了法的,一旦被我毁掉,谢羡安必定会有所察觉。 我强忍着不去看那两个纸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视线缓缓上移,然后就看到了被倒挂着的小白蛇。 小白蛇的蛇尾被一根红绳系着,吊在帷帐里,红绳上还贴着一个囍字。 它的身体是僵的,我碰了一下,梆硬,肌理间渗透着细细密密的香灰,它的身体是盘着的,蛇头往下,蛇眼正对着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个纸人。 那两只小角倔强地立着,无声地反抗着。 这就是谢羡安。 当年他果真将还没断气的小白蛇口中塞上香灰,埋在香灰堆里七七四十九天,再拿出来吊在我的帷帐里。 他不仅要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弄死小白蛇,还要让它看着带有我俩生辰八字的纸人躺在一起,喜结连理。 就算是死,他都要让小白蛇死不瞑目! 可那时候的他,又怎会想到数千年之后,这小白蛇的尸体却反过来又帮了柳璟琛呢? 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都在帮柳璟琛。 我踮起脚,小心翼翼地解开红绳,将小白蛇拿下来,它的尸身真的梆硬梆硬的,像风干了很多年的咸鱼,能拿来砸核桃。 但它身上不仅不臭,反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我用帕子将它包好,贴身放着。 我包的很小心,特别是那一对小角,特别保护起来。 虽然它硬得根本弄不碎。 小白蛇拿到手之后,我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再犹豫,迅速离开厢房,准备退出城隍殿去。 我走得很快,经过前院那口井时,脚步更是飞快。 就在我要跨出那进院子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我下意识地驻足,仔细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次进入三生堂的那一刻,我被那股怪异的香火味呛得直打喷嚏。 不由地皱眉,今夜的香火味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有些辣眼睛呢? 我捂着口鼻,抬眼朝三面佛看去,眼神与那夜叉佛头相对的那一刻,我后脖颈上的那块标记忽然变得阴寒刺骨。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 谢羡安在感应我的位置! 他之所以没能立刻找到我,贴上来,是因为我在这块标记上揉了特制的香料,厚厚的一层。 既然要夜闯城隍殿,我不可能明知道谢羡安可以通过这块标记追踪我而什么都不做。 香料是我亲手制的,里面糅合了无妄大师给我的千年佛前香,佛前香性烈,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挡谢羡安的这种阴邪手段。 但随着谢羡安的不断做法,佛前香的法力会渐渐被消耗掉。 想到这儿,我再也没有半分停留,大步朝来时的路奔去。 我得快,一定得在谢羡安寻来之前上船! 就在我穿出结界的那一刻,裤腿猛地一紧,我低头看去,就看到之前被结界撞出去的硕鼠正紧紧地拽着我的裤腿,眼巴巴地看着我。 “吱吱!” 我甩了甩脚,想将它甩下去,可我越甩,它拽得越紧。 上面两个大门牙龇着,讨好地冲我笑:“吱吱!”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家伙大抵是赖上我了。 我没有太多时间跟它在这儿纠缠,就想着先带它出去再说。 我步子急,小家伙紧紧地抱着我的裤腿,随着我的脚步晃来晃去。 之前我做过详细的攻略,出了三生堂之后,沿着西边偏殿一直往南走,从侧门出去之后就上了鬼市大街,大街上商贩多,有利于隐藏踪迹。 可还没等我走到那个侧门,我就听到了谢羡安那犹如冰霜的声音:“把所有正门、侧门,就算是狗洞,都给我看紧了,人跑了,你们全都别想活!” 谢羡安寻不到我确切的位置,但他知道我在城隍殿,竟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我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我贴在一个偏殿的拐角处,屏住呼吸,悄悄地盯着谢羡安的身影,想等他离开后再寻生路。 可就在我看着他背影的时候,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朝我这边张望。 我吓得连退了两小步,后背贴着偏殿的墙,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但很快我便听到了脚步声。 一步一步地朝我这边走过来。 谢羡安修为那么高,我再有任何大一点儿的动作,立刻就会被他发现、逮住。 怎么办? 我要是会隐身术就好了。 如今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往左大跨两步,掩进偏殿佛像身后去,暂时躲一躲。 可是谢羡安又不傻,他已经察觉这边有东西了,转过来看不到人,一定会进偏殿搜查的。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转过来了,我一咬牙,还是闪身进了偏殿,躲了起来。 “吱吱!吱吱!” 硕鼠疯狂尖叫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它竟没有跟我一起进偏殿。 它留在了我刚才站着的地方,谢羡安转过来的那一刻,它适时地尖叫,引起谢羡安的注意。 谢羡安心情不好,抬起一脚就踢在了硕鼠的身上,硕鼠咕噜噜地摔下台阶,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羡安背着手低咒了两声:“偷香火的贼,竟敢偷到老子头上来了!” 狗贼竟也好意思骂别人是贼! 那可怜的硕鼠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羡安站在偏殿外面,眼神逡巡了一圈,他没进偏殿,却也没走,就一直背着手站在那儿,像是等着什么似的。 噹……噹…… 阴阳交界处的钟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犹坠冰窖,也终于明白过来,谢羡安在等什么。 他等的就是这铜钟声。 铜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谢羡安冷笑着喃喃道:“阿栀,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