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传来的答复是目标有死角,强行射击的结果可能是误伤人质。白玺自己接过了一名狙击手手中的枪,调试过后,朝着黑影幢幢的海面瞄准。他曾战斗过六年,从陆地到海面,完美地完成过无数次任务。唯独这一次的任务让他连呼吸都是压抑的,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穿过瞄准镜望向海面上的两人。 一旁做副手的裴婴视线之余瞄到白玺的脸上,从白玺身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以及沉重。白玺做事一向严肃,丁是丁,卯是卯,每一件事情都力求完美。他们一起战斗的时候,每一次裴婴都能从白玺身上感觉到浓烈的战意和一丝不苟的认真。而这种沉甸甸的无法言明的情绪,裴婴是第一次察觉到。 在裴婴发怔的那一刻,白玺神鬼不知地转过头看了裴婴一眼,轻声道,“裴子,你走神了。” “是!”裴婴立刻戒备,随时待命。 刚刚那一眼,裴婴从白玺的一双眼睛中看到了冰火两种天的变异。右眼如冰,左眼如火,一念是绝杀,一念是厚爱。他一直很不能理解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而因为对方是白玺,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才强迫自己接受。 但,仅仅是接受,他从不能理解。 而这一刻,裴婴竟然觉得眼前这份感情厚重得让他无法直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海面上的情况,听见耳边传来白玺沙哑的声音,“你说,我今天射中了林月笙,那小混蛋会不会怨我一辈子?” 声音里,几是无奈。 裴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未动,看着海面上的两个人影,回道,“你该比我更清楚结果,你更了解他。” 顿了许久,在白玺扣动扳机的前一刻,裴婴隐约听到白玺的自语。白玺说得是,“可我得让他活着。” 救生艇上,林月笙一直僵硬地挟持着李洱,他在等黄廷赶回来帮忙。黄廷也不负众望地马上要来到跟前。 自李洱问出那个问题后,两个人就一直保持沉默。李洱想过很多种死法,他想过陪着老黄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可老黄不允。他想过有一天哮喘发作时无人在身侧,就那样无知无觉地死去。最普通的最正常也就是当他垂垂老矣时,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听一曲他最爱的《霸王别姬》,那样一晃一晃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他没想过眼前这种死法。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惨烈。从跟随林月笙离开故土,李洱就没能安生地过完一天好日子。他总是让自己用最大的善意去相信林月笙,他强令自己回到小时候,听话,懂事,不刁蛮。他收敛本性,放下自尊,他希望这样的自己能够一直呆在林月笙身边。 “李子,你……没资格怨我……”随着黄廷的船慢慢靠近,林月笙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他在李洱的耳边缓缓开口,“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回去找你。我怕你对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有阴影,什么都让着你。但是,我换来了什么?那晚结束后,你一直高烧,你还记得那时你叫的是谁的名字吗?” 李洱身子微颤,脸上也有了动容。 林月笙将唇贴在李洱颈侧,微醺的热气在李洱颈侧拂动。林月笙面容诡异地继续道,“记不清楚了吗?要不要我重复给你听吗?” “不要!”李洱猛地摇头,“我不要听!” 耳边响起林月笙略显狰狞的笑,“我偏要说,偏要让你听。你喊着白玺的名字,哭着喊对不起。你说你得给老黄守寡,你说你得陪老黄一辈子。是这样的对不对?说啊,说是我在诬陷你,你没有这么说过!说你没有把我当成老黄的替身!说你爱我,想要跟我过一辈子!你敢说吗?” 李洱仍然在摇头,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滑落,落入嘴角,涩得人心都是苦的。 林月笙不肯就这样放过李洱,像是法官一样细数着李洱的每一条过错,“你就是个贪心不足的白眼狼!你贪图旁人对你的好,把依赖当成习惯,把习惯当成爱。可你问问你的心,你到底爱谁?你骗自己,骗老黄,说你念念不忘的人是我。到今天你还不敢承认吗?你才是最大的骗子,骗了所有人的骗子。” “对不起,我想老黄了……”李洱忆起在铺子前遇上林月笙的那一刻,那一刻,在他的心底汹涌的思念绵延不绝。老黄走了四年,只在那一刻,思念上升到了巅峰。“可我是真心想跟你过一辈子的,我不管什么爱不爱,我只知道我想老黄,想得……” “那你就下去陪他吧!”林月笙亢声打断李洱的话,扣准扳机的指头在颤抖。 李洱抬头,目光在夜空中盘旋片刻,向后一个肘击,急急地冲着身后的林月笙喝道,“小心,有狙击手!” 49第48章 一辈子 水,到处都是水,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海水,在一瞬间将李洱淹没。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努力睁着眼睛去寻找林月笙的踪迹。 从救生艇上跌落的时候,林月笙还扼着李洱的脖子,这时仍然在李洱的背后。林月笙记起李洱从小就怕水,不会游泳。他依照着在记忆中的方位向后划去,后面是黄廷去而复返的游轮。 林月笙冷漠地看向越来越远的李洱,他发现自己下不了手,他没办法让自己的手上沾上李洱的鲜血。 在水面上的一番话,与其说是指责李洱,不如说是他的自怨自艾。那晚李洱确实喊了,可喊的是‘白玺,救我!’。林月笙知道李洱在做恶梦,定是想起了十年前发生的那一起事,而那时伸出援手的人恰是白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