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有用吗?他从来不听我的话,何况中宫娘娘还在呢,哪里轮得到我越俎代庖。”贤妃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见宫人双眉紧蹙,知她是担心李绍的身子坏了,又道,“放心吧,他心里有数,不会坏了自己的身体。” 宫人不信。 从前也有天子迷恋丹药妄图长生,最后服用丹药而死的事。 “旁人都觉得他这些年荒诞好欺,可你见谁从他手里讨到一丝好?大权都在他手中,没人能越过他手中的皇权,而且……”她也不觉得李绍已经荒诞到会相信那些江湖骗子的长生之言了。 甚至。 她根本就不相信李绍会期盼着长生。 可他到底想做什么?贤妃不得知,也不想知。 她曾经也对李绍动过心,可她知道帝王之爱不会长久,所以早早就守好了自己这颗心,没让自己的真心错付。这些年,她不争不问,只过她的安生日子,不过如今…… 晋王被贬,中宫震怒。 想必她这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贤妃想到这,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又交待一句,“回头告诉豫王府的长史,让他多盯着些豫王和他身边的人,别在这当口闹出什么事。” 宫人应是,心中却不解,“陛下难道真想等到老了再立储?从前有晋王也就算了,可如今晋王都被贬到凉州了,他为何……” 话还没说完就被贤妃瞥了一眼。 那一眼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愣是让她脊背发寒,她连忙低头,“奴婢僭越了。” “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不管是在什么地方。” 听人应声,她才收回目光。 心中却明白,李绍哪里是想等到老了再立储,只是如今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他喜欢的,他唯一喜欢的那个孩子早就随着丹阳的离世而消失了,连带着把他唯一一点血缘亲情也收得干干净净。 风敲窗木。 偌大的殿宇响起一道轻轻的叹息。 而建章宫,玉阶上鲜血还未被清洗干净,几个小太监正跪在上头擦着卫氏留下的鲜血,他们低声议论这一年两次的惩戒,不明白陛下对这位庶人娘娘到底有什么怨恨,被大太监元德听见又是一顿斥责。 等小太监们收拾完退下,元德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殿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进去,手持拂尘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 而内殿之中,长烛林立,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颀长身影穿过一层层帷幔走进一间满是画像的屋子,他低着头,戴着金冠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前身后,甚至还遮住了一半的面貌。 可即使如此,也盖不住他那张俊美的面容。 那张曾经吸引了长安城万千少女的面容,经历了年岁的沉淀,就像一杯醇厚的美酒,越来越引人沉醉。可惜的是,这样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早在很多年前就没了笑容,那双好看的眉眼之间全是阴霾,让人看得就不寒而栗。 只是这一抹阴霾在走进那间画室的时候忽然烟消云散,他一步步走进画室,最终却走向一条幽深空寂的暗道。 …… 没过几日,众位学子殷殷期盼的秋闱也终于快来临了。 第149章 城门口。 李璋他们已经和霍青行道完别了, 这会便走到一旁,把说话的时间和地方让给阮家兄妹。 阮庭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他昨夜和霍青行喝酒聊天,要说的都已经说了, 这会看了眼身边的阮妤, 见她柳眉紧蹙,不由微微一叹, 原本不喜欢妹妹总跟霍青行相处的他今日倒是难得没有阻拦他们, 甚至还牵着马走到一旁等候, 给了他们空间道别。 “我科考完就回来, 不会很久的。”霍青行见阮妤迟迟不说话便率先开了口,见她仍蹙着眉, 又看了眼不远处,察觉他们都没有回头的迹象便悄悄伸手替她抚平微微蹙起的柳眉,压着嗓音说,“乖, 别皱眉了。” 阮妤被人抚平柳眉, 不一会却又蹙起眉心。 她原本是打算和霍青行一起回家的,谁想到长安的酒楼比赛也快开始了,若是别的比赛也就罢了, 可这次长安举行的酒楼比赛汇聚各大州府的酒楼, 她参赛不仅仅是为了金香楼, 也是为了江陵府,也因此……她没法和霍青行一起回去。 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行程已定, 她这次注定没法陪他一道,只能再次仔细叮嘱,“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好好考试,还有和你一道考试的那些人,你也注意些,切莫因为旁人连累了自己。” 时下科考对学籍一事十分看重,非本府人士不得参加。 也因此科考前会有人作保,一般五个学子便会有一个保人,倘若学籍有不对的情况必须立刻上报,若是隐瞒不报,五人都会被连坐取消功名。 阮妤这阵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前世霍青行为何会被取消功名,甚至不允许再进行科考,霍青行的品性和为人绝对不可能在科考的时候出现不当的情况,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连累了。 而前几天她做梦梦到前世的事,倒还真让她想起一桩荆州连坐案。 只是她那会对这些并不关注,也因此并不清楚涉事的人员有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导致霍青行前世被革除功名,阮妤只好仔细叮嘱人几番,让他多注意一些。 她不能跟过去,只能靠霍青行自己了。 霍青行听她说了好几遍却也不觉得烦,仍笑着点头应允,温声应道:“好,我会注意的,你放心吧。” 阮妤知晓他的性子,她既有叮嘱了,他便一定会仔细小心,又怕再这样说下去耽误他回去,便把不舍压下,轻声说,“好了,去吧,我等你回来。” 霍青行点了点头。 他心中也不舍,却不愿表露,免得让她瞧见更加难受。 只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先走了。”等阮妤点头又看向阮庭之,喊了人一声,阮庭之牵着马过来,霍青行便和人说,“这阵子阿妤便拜托你了。” 阮庭之一听这话就没好气地想跟人翻白眼,到底离别在即,忍住了,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还要你说?好了好了,快走吧,也不怕路上耽误了。” 李璋等人这会也过来了,和霍青行笑道:“明光放心,表姐有我们照顾呢!”阮庭之在,冯、窦二人也不敢喊嫂嫂,便随大流喊阮妤一声姐姐。 霍青行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转身,还未迈出步子,忽然听到阮庭之在身后喊他,“喂,霍哑巴!” 霍青行转身。 阮庭之仰着下巴看着他,“好好考,拿个第一回 来,我和妹妹在这等着你来报喜讯!” 李璋和冯、窦二人也跟着喊道:“明光,我们等你拿个解元回来!” 霍青行眉眼含笑,微微颌首,应了一声,“好。”又和冯、窦二人说,“你们也要好好准备。” 听他们应了。 霍青行又看了一眼阮妤,她今日穿一身绛色织锦短袄,下着葱白底的束腰长裙,上头绣着万事如意花纹,风吹过,裙摆随风拂动,恍如流水,这会风有些大,她抬手抚着鬓发,上头珠钗颤颤,那双明亮会说话的大眼睛因为迎面的风而有些睁不大开,却始终望着他的方向,见他看过来也跟着扬起下巴看着他。 她并未说话,可霍青行却仿佛能看到她眼中的笃定和信任。 他心中忽然一阵滚烫,这种被人全心信赖的心情是他曾经以为不会拥有的,而今他不仅有阿妤,还有许多好友……他看着他们,青色长衫被风拍得呼呼作响,而后,他在他们的注视下翻身上马,迎着他们的期待朝荆州的方向策马而去。 …… 三年一场的乡试在各州省府的贡院举行,从八月初九至十五,每三天举行一场,一共三场,每场考一天。 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也是最后一场考试。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大家都该在家里吃月饼了,可日暮将歇,荆州贡院门前却还是人山人海,这里的人早就忘了今天是什么佳节,从日出站到日暮,扬长脖子望着里头,就期盼着自己的家人从这扇大门高高兴兴出来。 车马堆在一旁,人群拥挤在一起,因为考试还未结束,众人也都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响吵到里面的学子,科考是每一户人家的希望,也因此每三年的这几天,几乎全家都会出动,全顾不上过什么中秋节,尤其今天还是最后一场。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霍如想披着一身青色披风坐在马车中,手里握着车帘,一眨不眨地望着外头,马车里还坐着阮父、阮母。 而马车旁,阮靖驰高坐马上。 随着日暮降临,门户紧闭的贡院里也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马车中三个人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阮靖驰虽然神色未改,但嘴唇紧抿,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收紧,就连脊背也变得挺直了不少。 等到门开,前面人头攒动,霍如想更是彻底待不住,和阮父阮母说了一声,“我去看看哥哥。” 然后也不等两人答话,自己先摸着马车下去了。 “哎,如想——” 阮母怕她摔倒,刚要跟着下去,在马车旁的阮靖驰看着霍如想的身影,率先皱眉开口了,“您坐着吧,我跟过去看看。”他说完便翻身下马,赤电通人性,依旧牢牢地待在马车旁,倨傲地仰起马头,一副和别的马不一样的骄傲模样。 “霍如想!” 阮靖驰看着霍如想一个人往人群里钻,她小小的一个人,这么拥挤的人群还真被她挤了进去,他连着喊了几声,可平时挺乖一小姑娘,今日却跟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往里头走,阮靖驰看得牙痒痒,真想掉头就走,又怕人这么多,她回头出事,他不好跟阮妤交待,只能咬着牙挤着人群进去。 “挤什么挤?没看到这里有人吗!” 被他推挤的人张口就骂,待瞧见阮靖驰那张明显不好惹的脸又只能憋屈地把骂声吞回去。 阮靖驰也没理会他们,依旧拧着眉往里头走,他今年十四了,也不知是因为长了一岁的缘故还是读书的原因,整个人变了不少,不再像从前似的动不动就甩人鞭子,看着比从前沉稳内敛了不少。 可这一份好态度也是有针对性的。 对于更多人而言,看着他那一张带刺微沉的脸,还有那双透着些狼性的眼睛,别说和他对视了,只怕是看一眼就得怕的低下头,也亏得长了这样一副不好惹的模样,阮靖驰居然也能在这么拥挤的人群中通行无阻。 眼见霍如想近在眼前。 他直接咬着牙快走几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霍如想惶惶转头,待瞧见他又惊喜地扬起眉毛,“阮公子,你怎么过来了?”显然是没听到刚才阮靖驰在身后喊她。 阮靖驰气得不行,声音也没藏住火,没好气道:“没看到这么多人吗?你跑什么?!” 要是以前,霍如想肯定会怕他。 但相处久了,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今天他们在外头等了一天,要不是阮靖驰在这,估计他们根本没法在贡院前找到一个好位置,就连午饭也是他跑去买给他们的。 所以这会她不仅不怕,还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冲他笑道:“我看门快开了,想快些见到哥哥。” 说话间—— 身后大门被人打开,一堆学子出来,有的容光焕发,有的面带沮丧,身边一窝蜂人涌到前面,霍如想听到动静也顾不上和阮靖驰说话,立刻转身朝身后看,这么多人,霍青行还是最瞩目的一个。 他一身青衣。 没有容光焕发,也没有沮丧颓废,仍是一张清隽疏朗的面孔。 挺拔修长的身影在门口驻足一会,似乎在找人,等听到一声清脆的“哥哥”便循声看去,待瞧见霍如想朝他这边扑了过来,立刻伸手把人扶住,有些好笑地说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而后看向紧随身后,一脸不高兴的阮靖驰,又笑着招呼了一声,“来了。” “哼!” 阮靖驰抱着佩剑撇过头,有心想问他考得如何,又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问的好,便冷冰冰地说,“伯父伯母在那边,你们快点。”说着先掉头朝马车走去。 霍青行看一眼不远处的马车,瞧见面露关切的二老,心中微热,拍一拍霍如想的胳膊,温声说,“我们也过去吧。” 要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身后。 “哥哥,怎么了?”霍如想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