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这边的马车自是要比青山镇那边好许多,只要舍得花钱,再金贵的马车都能找到。霍青行挑的这辆马车俨然就十分不错,便是和她从前出行的马车也差不离,桌子上摆着新鲜精致的糕点水果,香炉里燃着好闻的香料,底下还铺着软毡放着引枕,免得舟车劳顿让人不舒服。 这人还真是会乱花钱。 阮妤扫着马车内的布置,在心中腹诽着。 可她心里暖。 也不是不知道他平日是什么样,若只他自己出门,什么样的马车都能坐,有时候镇上有人赶牛车出去,喊他上去,他也不觉得丢人,朝人道谢后往那稻草堆里坐一程,若是路近一些更是连车都不坐了,自己一双腿就走过去了……也是因为她在,他才如此舍得。 阮妤心里高兴,但还是和他说了一句,“日后别这么浪费了,就这么一程路,什么样的马车不能坐?” “没事。” 霍青行摇摇头,脸上的笑仍未下去。 赶车的是个老师傅,驾车驾得十分稳当,他给阮妤倒了一盏茶,在她接过后,想到刚刚外头的事又看着她小声说了一句,“我没招蜂引蝶,那些人我连看都没看一眼。”他生怕她误会他,平日贵气逼人的凤眸都变得紧张担忧起来,看着倒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阮妤刚刚本就是随口一句,哪想到这人居然还记着要和她巴巴解释一句。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还是轻笑一声,看着他说,“知道了。” 见他眉目重新绽开笑容,阮妤的眉眼也慢慢弯了起来,她浅浅喝了一口茶,又喏了一声,“桌上那几本书是许老太爷托我交给你的。” “许老太爷?” 霍青行有些惊讶,但还是在她的注视下翻看起来,越看,神情便越发吃惊,这几本书居然都是由许老太爷亲自编写而成。 这样的书若论价格是侮辱了它,一般人家只怕都会当作传家宝一样传给晚辈,旁人是连看一眼都没资格的。没想到许老太爷居然会把这样的书给他,纵使心静如霍青行,此时也有些讷讷不得言。 阮妤看懂了他的惊讶,放下茶盏,柔声说,“先生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你日后若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去找他,他那人啊看着冷冰冰不好亲近,实则很好说话。” 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小孩就更加好说话了,所以别人都怕他,阮妤却从来不怕。 霍青行点点头,哑声应好。 心中不由又想起刚才和许老太爷独处时,他看向他时的眼神以及问的那句话,“你是哪里人士,爹娘又是谁?” 这样的话,其实也寻常。 可他一向心细,察觉出了许老太爷看向他时眼中压抑着的震惊,以及他回答之后,他有些无奈和遗憾地叹气,又仿佛本该如此,原该如此的沉默。 霍青行猜想,他应该是认识他的亲生父母。 可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如果再早些年,他或许还会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抱有幻想,会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哪,他们过得好不好? 那么如今已长大成人的他早就无所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想去管他们为何会抛弃他了。 他现在过得很好。 有家人,有朋友,更何况……他还有她。 “怎么了?”阮妤见他忽然看她,笑着朝他伸手。 “没事。” 霍青行回握住她的手,壁灯下他的眉眼依旧是那样的温润,含着对她的爱意,他仔细妥帖地把那几本书收好,垂眸的刹那,他把所有的思绪都藏于心中……这事,他没打算和阮妤说。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和她说,反倒让她担忧和难过。 何况还有如想。 只是今日许老太爷那番情形也给了他一个警醒,看来他长得和他亲生爹娘有些相似,若不然,许老太爷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江陵府这边不大可能,他进进出出这么多回,从未有人对他流露出旁的表情,那么他爹娘应该是长安人,身份怕是还不低。 他无意去打扰他们如今的生活。 但长安城—— 他肯定是要去的,他还得去那参加科考。 如今的他太过薄弱,想要护她一世周全,只有变得更强大……霍青行想到这,又稍稍握紧了一些她的手。 第99章 阮妤倒也没觉得多疼, 只是想起一事,和他说:“有件事和你说下。” “什么?” 霍青行看她。 “我一朋友,你今日也见过, 就是许家那位三小姐……”阮妤轻咳一声, “她应该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小古板神情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手也被人紧紧握住,这次多用了一些力, 阮妤一下子就觉得疼了, 只是身体上的疼却没心理的情绪更让她触动,本以为他是担心他们的关系被人发现不好,心情正处于一种不知怎么形容的感觉, 想着要不随便说一句让他别担心,便听他语气担忧地问她,“那你可会有事?” 她可会有事? 阮妤听得这话, 先是一怔, 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讷讷起来,等回过神见他脸上是没有隐藏的关切, 她心中所有的思绪忽然变得烟消云散,紧跟着是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便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也肯定是为了她的名声。 这男人从来都如此,只为别人着想,却不为自己多加考虑半分。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脸上也重新扬起明媚的笑, 摇摇头, 回握住他的手,温柔笑:“她是我自幼的好友,又岂会对我不利?” 霍青行这才松了口气, 放下心,“那就好。” 他就怕她出事。 “我也有一件事和你说。”想到许宿,霍青行沉吟一瞬,也开了口。 “嗯?”阮妤这会心情又恢复如常,握着霍青行的手,又有些闲不住玩闹起来,手指抓着他那只修长的手,不亦乐乎一根根把玩着,“你说。” “许家大子……”霍青行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他也察觉到我们的关系了。” 阮妤:“???” 她震惊抬头。 许宿怎么知的? 霍青行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忙:“你别担心,他与我保证了不会说出去的。”又和他说了今日午后发生的那一系列事。 阮妤倒也不怕许宿往外传,许家几个兄妹的人品都是万里挑一,无需担心,她只是有些惊讶两人居然还会说起这样的事,一时又是惊叹又是好笑,半晌才笑:“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又能吃一顿喜酒了。” 小霓对许宿的感情,她自然看得明白。 那丫头啊也就是嘴上犟,可若是许宿出个什么事,最担心的还是她,有回许宿跑船,下人来报说是碰到海盗,不知情况如何,她急得当场晕倒。 可许宿回来后,她又不肯表露自己的担心,还总跟他吵架。 阮妤还以为两人这样得磨好多年呢,没想到如今她家呆子倒是给许宿提了醒,想来许宿要是主动出击的话,小霓那丫头肯定不久就要溃不成军了。 这世上最嘴硬的女子对自己喜欢的情郎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样一想,不由又想起阿蕊。 脸上的笑突然就有些淡了,眼中也多了一些愁绪。 霍青行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了?” 阮妤笑着摇摇头,“没事。”却又朝他伸手,做一个要抱的手势。 霍青行也不是第一次和她亲近了,但还是免不得红了耳根,他点漆又滚烫的凤眸看着她,明知不该这样,对她是坏名声的事,对自己何尝又不是煎熬?这几个夜里,他就没睡过一宿好觉,睁眼闭眼全是她。 可他哪里拒绝得了她? 只能含着羞和欢喜,把人抱到自己怀里。 阮妤原本只是想让他抱一下,没想到男人居然直接把她抱到了膝上,一手揽着她,一手虚扶着她的腰,眼神却再也不敢看她,飘在半空。 她笑笑,倒也没拒绝,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原本还想和人说下自己去长安的计划,但想想,如今事情还未办成,还是不跟他说了,等来日再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马车继续缓缓朝青山镇的方向驶去,马车中时而传来一两声话,只是慢慢地,女声却没了,霍青行低头一看,原来她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睡颜。 从前他们一坐马车,她也是这样,说一会话就犯困,然后就晕晕乎乎打起瞌睡。 可以前他只敢偷看她的睡颜,生怕自己隐晦的心思被她发觉,便是被她抓住手也怕她知晓,要早她一刻醒来,为得就是怕她察觉到他的心思,再也不理会他。 如今能这样抱着她,不加掩饰地看她的睡颜,再也不用怕什么,真好。 从江陵府至青山镇,路也变得颠簸起来,霍青行却始终牢牢抱着阮妤,予她一方平静的天地,烛芯发出噼啪一声,火光跳跃,霍青行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到底没忍住,偷偷低下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浅尝辄止,触及收回。 清隽的脸又红了起来,唇角也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 外边仍是寒冬的风,有些凛冽,可这马车却十分暖和,他就这样抱着他的娇娘,回家去。 * 而江陵府的阮府,阮老夫人也已从车夫的口中知晓了阮妤的事,她微微蹙眉,语气有些重,“她让你回来,你就真回来了?若她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刚要派人再去那边看看,阮靖驰就进来了,瞧见车夫跪在地上,他心下了然,心里恼得不行,偏偏还要帮人“圆谎”。 免得祖母发现这段了不得的事。 “您不用派人去了,刚刚姐姐走的时候和我说了,要和朋友一起回去。” “哪个朋友,是男是女,靠不靠得住?”老人家到底心存担忧,仍蹙眉说,“便是朋友,也不必让人回来,家里又不是就他一个车夫,她们想去哪让人跟着不是更方便。” 阮靖驰自然不好说是霍青行,只能继续心存怨愤的扯谎,“当然是女的,就住在她家那个。”见老人依旧担心,他又走上前安慰,“好啦,您就别担心了,阮妤又不是小孩了,她要自己去就自己去呗。” 阮老夫人听他这么说,虽是没再让人出去找人,到底还是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你姐姐以前从不这样。” 可不是。 以前别说撒谎了,连和外男一起出去逛街都没有,更不用说这样孤男寡女两个人一起回家了……阮靖驰心里腹诽得不行,面上却还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当真是憋屈死了,见祖母依旧忧心忡忡,才又揽着她的肩说了一句,“您放心吧,她又没学坏,做什么,她高兴不就好了?” 阮老夫人难得被自己的孙儿说了一通,怔忡之余又有些想笑。 她看着眼前这个过了年长了一岁仿佛变得成熟许多的少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下了,“你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她说完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有些爱怜地摸了摸阮靖驰的头,又和他说,“我们家估计今年就要回长安去了,您爹在这那么多年,也该调回长安了。” 以前是她懒得走动,既然阿妤有这个意思,她也就帮人一把。 何况阮家的根基到底还是在长安,她也有些想回去了。 阮靖驰原本无所谓在哪里,反正江陵府和长安对他而言都一个样,只不过想起阮妤又皱了眉,他们要是去长安了,那阮妤怎么办?他刚要开口,阮老夫人就像是知他在想什么,笑:“你姐姐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