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快步走来,视线在晋明曦慌乱的脸上停了一瞬,双手作揖,“曦禾郡主。” 晋明曦在自己侍女的提醒下,收了收脸上的情绪,颔首道:“顾二公子。”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声抽泣。 顾承安低头她们一眼:“不知顾某府中的下人可有得罪郡主?” 晋明曦眉眼微垂,扯了扯自己满是泥污的裙角,颇有些告状的腔调,“她二人故意将污水打翻,弄脏了我的衣裙,还故作挑衅,说” 她话还没说完,顾承安就不动声色地打断,偏头问另外的两人,“郡主说的可是事实?” 平露颤了下双肩,还未开口。 顾承安瞥见地上的鹅卵石,又道:“起来回话。” “多谢二公子。” 两人站起身来,因顾承安院里只有她们两个侍女,其余都是小厮,所以受到的关照颇多,很少干体力活。 平露和平竹常在室内,日子过得比有些官家小姐还要舒坦,风吹不到日晒不到,皮肤养地也水灵,乍一看额头的红印很是骇人。 顾承安短暂地蹙了下眉。 平露先道:“奴婢过来的时候,这污水盆已经被打翻了,水流地满地都是,奴婢和平竹姐姐专门挑了高处的地盘走,眼看着曦禾郡主走来了,便高声提醒,劝郡主莫要再向前迈步,谁知” 她说两句话就又开始抽泣。 平竹接着说:“谁知郡主见奴婢二人没有主子护着,便出声讽刺了一番。郡主不小心走到污水处,弄脏了衣裙,却将错误归结到奴婢们身上,还说要派人严惩所以奴婢刚才才不断磕头,希望郡主能平息下心头的火气。” 晋明曦听着两人的胡言乱语,恨不得命人上前赏她们两掌。 见顾承安终于肯看过来后,她忙道:“二公子,这两个婢女竟敢凭空污蔑我,你” 她的话再度被打断。 顾承安又是一揖:“平露和平竹二人善良和气,诚实规矩,定不会污蔑郡主,还请郡主莫要再冤枉他人。” “若郡主非要讨个公道,顾某愿赔偿衣裙的钱财。” 晋明曦气得脸色涨红,又舍不得冲顾承安发脾气,“我二公子是信了京中的流言蜚语,从而对我有偏见吗?” 顾承安:“不敢。” “那为何......次次都不信我说的话?”晋明曦又气又急,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 “次次”两个字倒是提醒顾承安了,上一次,上上一次,晋明曦也是在极其嚣张跋扈地刁难平露和平竹。 他回头,张了张口,又觉这话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有些刻薄。 “二公子要说什么?” 见对方主动问,顾承安便不再犹豫,只是话锋委婉了许多:“平露和平竹是家母生前行善时救下的孤女,自小在相府长大,顾某心中是将她们当妹妹一般看待的,还请郡主下次不要再为难她们,否则,恐会影响两家关系。” 他这话惹得角落里看热闹的顾宜宁异常不满。 别人是妹妹。 她算什么? 顾宜宁从石阶上下来时心脏还是钝痛的,不只是心疼晋明曦,而是晋明曦无从辩解的模样让她想到了陆旌。 从前陆旌也这么看着她为林笙说好话,不知那般倨傲矜贵的人是如何强忍着听下去的。 换作她 她现在就已经气地不行了。 顾宜宁从树影中悄声走来,拿团扇遮着刺眼的日光,“哥哥何时养成乱认妹妹的习惯了?” 顾承安转身看到她以后脸色微变:“宜宁?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看这两位妹妹如何巧言令色,将哥哥哄地团团转了。” 见她语气不满,顾承安有心将话题错开,从春桃手里拿了遮阳的伞将她护住,“这么长时间还不回家,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 “我在家中饱受委屈,回去了父亲会向着我吗?不如不回。” 顾承安想起白氏和詹氏,也颇为头疼,“你在棠梨院逍遥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理会旁人。” “我不理会旁人,旁人却时常过来挑拨我,如若遇到这种情况,我百口莫辩,且父亲不信,该当如何?” “哥哥帮你。”顾承安说的笃定。 顾宜宁抿了抿唇,“哥哥自己都被人蒙蔽,怎么帮得了我?平露和平竹将一盆脏水悉数泼到曦禾郡主身上,见到你以后连忙跪在地上装成被迫害的模样,哥哥居然信了。” 顾承安一顿,扫了眼身后两人。 平露平竹腿脚发软,再次跪下,她们只是把水盆踢翻了而已,五小姐却说成用手泼,硬生生将罪名提了一级,这般有意针对,也不知哪里招惹到了这位祖宗。 两人知道自己的依仗是二公子,不敢看顾宜宁,只一个劲地在顾承安腿边哭哭啼啼,“二公子,奴婢冤枉。” 顾承安神色迟疑,终究没让她们再起身,不管信还是不信,在外人面前他向来给自己妹妹面子。 顾宜宁知道自己对这两个小丫头作何惩罚都是治标不治本,两人聪明得很,见人下菜碟,什么人敢得罪什么人不敢得罪心里一清二楚。 之所以这么对待晋明曦,还是害怕她的穷追不舍真的会让顾承安动情,到时候后院有了二少夫人,她们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顾宜宁思索间,看了眼另一侧闷闷不乐的晋明曦,“不知郡主想要如何惩治污蔑你的人?” 晋明曦见状,也是受宠若惊,同对方做了这么多年冤家,突然被关照,她一时有些怀疑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见顾宜宁看她的目光清正,不自在道:“这是相府家事,我不便参与。” “既然如此,那就去浣衣坊做三个月帮工吧。” “三个月......奴婢......”平露和平竹面带乞求地看了眼顾承安。 顾承安刚想劝说,对上顾宜宁清凌凌的眸光,便瞬间改口道:“按妹妹说的去做便是。” 戏看完了,人也惩罚了,顾宜宁命春桃将手中的账本和册子交给顾承安,“哥哥,你且看看里面的内容。” 顾承安翻开看了两页,“怎么想起来去查这些事?” 顾宜宁一看他的脸色便懂了,试探着问:“难不成哥哥也知道?” “略知一二。” “那父亲他......” 顾承安语气举重若轻:“宜宁,莫要卷入这争端里来。” 他又道:“谁帮你查的?时琰的人?” 顾宜宁嗯了声。 顾承安摸了摸她的头,“这些事情不必担心,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顾宜宁想起上一世顾家萧条的场面,如何能不担心,“二伯父和林家勾结在一起,多次背刺父亲,父亲怎么能忍下去?” “陛下身体不好,重病缠身。现两派斗争激烈,从龙之功何其诱人,我们顾家在官场上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父亲身为丞相,自然得尊崇正统太子,但四皇子能力皆在太子之上,所以......” 顾宜宁接着道:“所以便有意无意地放任二伯父为四皇子效命?可是哥哥,二伯父也是人,也会生出异心,他若反咬一口......” "别急。父亲虽然信任二伯父,但你也知道,二伯父行事不够.缜.密.灵.活,能.力尚.且.不足。父亲也没对他有所期望,甚至偶尔还恨铁不成钢地暗中相助一把,其实也算是自己刺自己,不管日后哪位君主掌权,都能自圆其说,至于未来的君主信不信......也由不得他信不信,还得看那时的局势和制衡。" “但是,哥哥有没有想过,二伯父是扮猪吃老虎,表面上为父亲把持,实则背后令有高人指点呢?”顾宜宁咬了咬唇,轻声提醒,“比如......碧霄宫那位。” 话落下,顾承安手中动作渐停,眸色也越发幽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话,也是时琰告诉你的?” 顾宜宁心虚起来,或许陆旌的话能让父亲和哥哥更加重视一下,她点点头,复又摇头,“是我自己瞎想的。” 这话让顾承安也心思沉重起来。 若真是碧霄宫那位,事情就麻烦了。 顾宜宁见顾承安将话放在心里了,趁机道:“哥哥,我前天晚上做梦,梦见襄阳老家的三叔祖父了,他老人家托梦告诉我” 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厮狂敲屋门,“二公子,二公子,柳安先生有急事找您,请您过去一趟。” 顾承安站起身,“宜宁,哥哥有事要办,就先下山了,你下次再将梦说给我听。” 顾宜宁听话地点点头,“哥哥路上慢些。” 晋明曦在门外徘徊,见顾承安走出门,立刻展露笑颜,谁知男人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走过,这次连作揖行礼都没有。 她眉眼黯淡,瞧着那道欣长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拐角处之后,才发觉有人叫自己。 春桃福了福身,“我们小姐请曦禾郡主过去坐坐。” 顾宜宁见人进来后,看她兴致不高,随即生硬地问,“郡主可是心仪我哥哥?” 这话问地太直接,一向张扬的晋明曦都愣怔了下,脸颊渐渐发烫,委婉道:“在冷宫的那些年,二公子曾经帮衬过我们。他不计较身份地位,对谁都谦和有礼,对于当年的我来说,便是雪中送炭。” 晋明曦和晋明灏两姐弟身份敏感,乃先皇留下的一双儿女。 当今圣上皇位来得不正,是从他皇兄那里“继承”过来的。 政变之后,两姐弟幽居冷宫,日子并不好过,后来被过继给无子无女的弘王爷,胡吃胡喝闲散度日,一家三口一个比一个纨绔。 虽然也只是在保命而已。 顾宜宁比较关心晋明灏,那个小暴君。闲谈两句话后便绕道了他身上,“不知小郡王何时回京?” 晋明曦摇头,面露疑惑,“怎么突然问起明灏?” “随口一问。” 顾宜宁垂眸,她总不能说,你弟弟马上就要闯祸了吧。 他这次创下的祸端,直接威胁到他将来的皇位。 上一世时,陆旌为这事,足足几天几夜没阖眼,那时她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帮不了,只能看着他劳累。 那双眼里的红血丝,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虽然上一世小暴君和她颇为不合,相看两生厌。 并且生怕她病怏怏的身体拖累到他的摄政王表叔,当上皇帝后,连着往王府送了好几次美妾。 次次都吃闭门羹。 若不是陆旌的警告,他还能再送。 但终究是陆旌选中的人,小暴君脾气暴躁,却有雄才大略。即使顾宜宁不太喜欢他,这次也得耐着性子去阻止,毕竟也是为以后的陆旌减少负担。 也不知现在陆旌有没有关注到小暴君,印象中,应该是很久之后才注意到的。 - 景元殿内,陆旌坐于上首。 吴川进来声报:“五小姐那边,送回来了个暗卫。” “不合她的意?”陆旌问。 “那暗卫是五小姐分给殿下的,”吴川小声解释,“五小姐派了几人去襄阳保护一个顾家的族长又往自己身边留了几个,最后这个,是分给殿下的。” 陆旌失笑,把他的人分给他,净会占些小便宜。 那暗卫叫流云,来的时候身上还带了个盒子,仔仔细细地逞了上去。 刚打开一条缝隙,熟悉的兰香就悠悠荡出。 彻底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精心缝制的香囊,陆旌拿起来,指腹剐蹭着上面的云纹。 刚走进门的慕南屿侧头看了眼,“香囊?” “从哪买的?前些天清风阁的桑桑姑娘送过我一个,不如这个精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