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擎抬头,望着司命峰顶, 低声道:“是她…” “大师兄?”他身边的人俱都听得一头雾水。 还是乘玉开口:“大师兄,你的意思是,如今突破化神的,是十一师姐?!” 司擎沉默地点点头。 “十一师姐?!”有人捕捉到这个称呼,失声叫道。 “乘玉,你说的,是十一师姐?!”立时便有数人围了上前,语气有些急迫。 乘玉向他们点点头:“正是今日,十一师姐回了宗门。” “十一师姐的伤怎么样?” “大师兄的意思是如今正在突破化神的,便是十一师姐?她的伤已经痊愈了?” “真的吗?若是如此,就再好不过!”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在浮月城上受谢微之救命之恩。 “好了。”司擎开口,打断他们的话,“我在此护法,你们先回去,若要见她,明日自去司命峰上拜访便是。” 他乃东皇一脉大师兄,太衍宗同辈修为第一,便被整个宗门都称一句大师兄。 如今掌教青松真人已经定下要在一月之后将掌教之位传给司擎,届时大半个修真界都会前来观礼。 司擎的话,太衍宗弟子还是都信服的。 他如今已是化神修为,百年以内有望合道,有他护法,定然无虞。 众人散去,唯有司擎留在原地,夜风吹鼓他的袍袖,衣袂猎猎作响。 乘云,倘若你能看到这一幕,心中,想必会很是高兴的吧。 即便生在泥沼之中,也可以心向光明。血脉,也从来不是原罪。 他当日的决定,没有错。 晨曦和煦,拨开天边夜色,断崖上弥漫着云雾,一时恍如仙境。 谢微之衣袖上沾染了一点晨露,她微微抬头,晨光落在她面上,嘴角含着浅淡笑意,这一刻,谢微之仿佛就是光明本身。 站起身,谢微之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慵懒神情,她伸了个懒腰,一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缕赤红火焰。 满意地点点头,谢微之收回手,向谢明明的住处走去。 房门吱呀一响,正在房中和谢明明相对而坐的云鸾一惊,立时站起身来。 谢微之交代她要看好谢明明和谢无,她便留在这房中,死死盯住谢明明,不叫他做任何事。 “师姐!”云鸾看着谢微之进门,惊喜道。 她的目光在谢微之身上打量一二,双眼睁大:“师姐,你化神了?!” 不过一个晚上,师姐就化神了?! 因着才突破化神,谢微之的气息还未曾完全收敛,才叫云鸾一眼就看出境界。 谢微之点点头,没有多说,径自走到谢无床边,指尖在虚空一点,一缕赤红火焰凭空出现。 谢明明喃喃道:“这是…业火…” 他被黑色侵染的半张脸因为惊讶,变得越发可怖扭曲。 “什么是业火?”云鸾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问道。 “业火,是虚空才有的灵物。”谢明明轻声道,“传说,业火能够燃尽一切,无论人鬼,在业火之中,都会化为虚无。” “燃尽一切?”云鸾看向躺在床榻上的谢无,“那是不是,也能燃尽因果之力?!” 话音落下,谢微之一道灵力逼出谢无体内因果之力,黑色雾气在接触到业火的一刻,如冰雪消融。 云鸾看见这一幕,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业火就能救师尊,谢明明,你还说什么没办法,吓死我了。” 她一时连师兄也不愿叫了。 “你知道什么…”谢明明盯着谢微之,嘶哑着声音道。“业火只在虚空之中,而虚空,是连合道修士也不敢踏足的禁忌之处。” “所有敢踏足虚空的修士,都死在了那里!” 云鸾神情怔忪:“那师姐…” 是怎么从虚空中取来业火的? “没那么凶险。”谢微之漫不经心地笑着,“我好歹有阿修罗族血脉,化神之后,要从虚空窃来一缕业火,也不算难。” 修真界唯一能前往虚空窃来业火的,便是阿修罗一族,但在几千年前最后一个阿修罗族人身死之后,天下就再没有出现过业火的踪迹。 对于现在的谢微之来说,这的确不算什么难事。 云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有些不敬,但在云鸾心中,谢微之的分量还是重过谢无的。 业火将最后一点因果之力燃尽,谢无的脸色虽还是苍白,身上生机却已开始恢复。谢微之转身,用同样的手法逼出了谢明明体内因果之力。 面上黑色褪去,露出谢明明那张清秀又有些木讷的脸。 谢微之收回手,业火熄灭,一滴汗珠从发间落下。 “你们俩师徒,修养个两月,应该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谢微之将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背在身后,“下回,别再这么作死了。” 床榻上的谢无缓缓坐起身:“你身上阿修罗族血脉,是如何觉醒。” 以她血脉之稀薄,应当全然没有觉醒的可能。否则,也不会在施展业火红莲之后,受反噬金丹破碎。 “这便不用师尊操心了。”谢微之的侧脸有些冷硬,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带着一股冷意。 房中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便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应声响起少女清脆的嗓音:“师姐,今早来了峰上来了好多其他几脉的弟子,都说要拜访大师姐呢!” 拜访她?谢微之挑了挑眉。 * 十日后,谢微之躲在演武场一棵高树上,手中握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酒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 这几日以来,当年在浮月城受过谢微之恩惠的各脉弟子,除了意外身陨,尽数回了太衍宗上门拜访。 谢微之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与他们寒暄一番,多过几日,便觉得无趣得紧。干脆将所有来访之事都推给云鸾和谢明明,自己躲了出去。 原本谢微之对修为境界已无执念,可如今为了解决谢无和谢明明身上的因果之力,强行突破化神,才察觉,她的记忆,恐怕出了一点问题。 她进入虚空之后的记忆,在回到修真界后,大约是因天道规则限制,被模糊了许多。 谢微之只记得,她在虚空业火之中煎熬两百年,骨肉尽化,只留一点神光,最后浴火重生,撕破虚空回到修真界。 她只记得这些,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虚空之中,荒芜幽深,没有任何活物,的确不该有其他了。 可…谢微之直觉,在虚空之中,在业火之中,还有别的…还有什么,被她忘了… 脑中一片空白,谢微之想不起来,那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那不过是她的错觉。 谢微之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真的只是错觉么。 她将右手覆在双眼上。 她总会知道的,总有一日,她都会知道。 “天道,也休想摆布我。”谢微之张开手,一缕光正好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她掌心。 她合手,拢住了这缕光。 算起来,她回太衍宗已经十数日,该看的人也看了,该办的事,似乎也办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素白裙袂落在树干上,谢微之垂着腿,姿态潇洒。 “谢十七,你的伤养好了?”几个原在演武场上的弟子似乎不怀好意地围上向这处走来的少年。 谢微之看了一眼他们袖口徽记,是云中一脉的弟子。 她不知想到什么,轻啧一声。 被云中弟子围住的,正是那日司命峰上鼻青脸肿的少年,十七。 他是云鸾做主收在司命门下的弟子,与同门相比天赋很是寻常。 太衍宗有个规矩,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拜入六脉之后,便有师尊亲自为其取名。名字对于修士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十七是云鸾取的名字,她实在不会取名,由她收入司命的弟子,依她的意思,便从四五六七开始排序,十七便是云鸾纳入司命门下的第十三个弟子。 但司命峰没有谢十一,司命峰的十一,永远只会是云鸾的师姐。 云鸾在用她的方式记住谢微之。 十七看着围上来的云中弟子,抿了抿唇,俯身拜下:“十七,见过各位师兄。” 有一人抬手拍了拍十七的肩膀,调笑道:“几日不见,师弟都是懂了礼数,看来上次那顿打,没白挨。” 说完,几个人齐齐大笑起来。 演武场上也有许多其他弟子,却都只是冷淡旁观。 毕竟,他们又不是司命弟子,如何要管这闲事。何况太衍宗,乃至修真界,都是强者为尊。 十七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没有说话。 他的修为比不过眼前这几人,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忍字。 十七被云中这几名弟子欺负也不是第一回 了,他们屡屡向他提起比斗,为的不过是他手中每月发下的灵石丹药。 这行径称得上无耻之尤,但谁叫司命一脉势弱,便是弟子受了委屈,也不见身为令主的谢无出面,每回只有一个元婴期的云鸾来找场子。 久而久之,有些人行事便越发放肆起来。 十七等弟子知道云鸾不易,每次受了欺辱也都默默忍下,不愿叫她与其他几脉师兄师姐对上。 “师弟这是不服气?”云中弟子轻佻地拍拍他的脸,“若是不服气,我们再来斗一场,如何?只是师弟,还拿不拿得出做彩头的灵石?” 十七咬着牙,没有答话。 见他脊梁笔直,旁边一人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膝弯,十七猝不及防,单腿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