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明媚,街市繁华,来往客商无数,摩肩擦踵。半空酒旗招摇,有女子当垆卖酒,声音软哝。 “不愧是京都之地,甚是热闹。”谢微之混在人流中踏进城门,忍不住感叹道。 她许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人间烟火了。 身处此方热闹中,谢微之才真正有自己还活着的实感,哪怕此间热闹,并无她参与其中。 “小宝,累不累?”谢微之看向抓着她裙角的孩子,笑问。 小宝摇了摇头,很是沉稳。 晏平生嘴边勾着淡笑:“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打听一下,那位陈侯住在何处,又要如何见他。” “你有法子?”谢微之闻弦音而知雅意。 晏平生拿出几枚铜钱在手中抛了抛:“自然,我当初在此行走三年,可不是白混的。” 第62章 大约是因着,心中有愧 陈侯顾珏, 是大周如今最有权势的侯爷,每日都有无数人向他府上递上拜贴,但能进门的人, 寥寥无几。 像谢微之和晏平生这样,既无身份又无财力的人, 连递上拜贴都没有资格。 不过方法总比困难多,进不了侯府,便干脆在府外堵顾珏好了。 晏平生带着谢微之和小宝到了一家客舍之中, 和店小二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话,便打听到了顾珏的行踪。 蛇有蛇道, 鼠有鼠道,这京都之中消息最灵通的,便是三教九流之属。 晏平生的储物袋里穷得没有几块灵石,却有不少金银,还是当日混迹凡世那三年赚下的。晏平生的伤势慢慢恢复, 起码打开储物袋不成问题,是以这一路走来,两大一小过得很是不错。 得了顾珏行踪,谢微之和晏平生也不再耽误, 直接前去蹲点顾珏。 天荷坊乃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 占据大周朝堂大半江山的官吏, 都住在此处。 数名护卫开道, 车辇前后都簇拥着奴仆,薄纱被风吹起, 隐约能看见车内男子跪坐的笔直背影。 一枚石子儿从树上扔了下去,击在车辇车辕之上,车辇前的护卫齐齐拔刀, 围住车辇严阵以待。 “阁下,也是来取本侯性命的?”车辇中的顾珏丝毫不见慌乱,不疾不徐道。 谢微之牵着小宝从树上一跃而下,晏平生紧随其后,方才完全没有察觉三人在树上的护卫越发紧张起来。 这意味着,这回来刺杀侯爷的,可能是身手远胜过他们的高手。 “我们并无恶意。”谢微之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目光落在车辇之中的顾珏身上。“侯爷,可能出来说话?” 一直紧紧跟随在车辇的中年男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被顾珏抬手示意止住。 顾珏慢步从车辇走下,他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一身久居高位的气势,眉目深邃。 “不知姑娘寻我,有何贵干?”顾珏在无数护卫身后,再次开口。 “我来,送你一个儿子。”谢微之拍了拍小宝肩头,“我受他母亲所托,将他送来你身边。” 顾珏终于注意到一直怯怯站在谢微之身边的小宝,他眼神微动,面上却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也对,像顾珏这样的身份,只要身体康健,应该不会缺儿子。 反倒是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激动道:“侯爷,这孩子…这孩子,同您幼时生得真像!” 对比之下,作为亲爹的顾珏简直冷静过了头,他淡声道:“你们可有凭证?” 只凭一句话和生得相似就想做陈侯之子,那也未免太简单了。 小宝看着面前这个气度非凡的男人,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小巧精致的鲤鱼玉佩。 “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小宝圆溜溜的大眼睛自以为隐蔽地盯着顾珏,这就是他的阿爹么?他长得好高啊… 立刻有护卫上前,从小宝手中接过这鲤鱼玉佩,小心地呈奉顾珏面前。 顾珏将玉佩捏在手中摩挲两下,似是想起什么,抬头对谢微之道:“此事我还需派家中护卫前去查证,三位可愿暂且随我回府,待本侯查清此事,再行安排。” 顾家这样的公侯门第,对于子嗣,当然是要小心谨慎一点。 谢微之爽快点头:“好。” 既然答应了李氏,谢微之便要将小宝安置妥帖再离开。 顾珏便握着玉佩回到车辇上,低声吩咐护卫让出两匹马。 谢微之抱着小宝翻身上马,和晏平生并骑跟在车辇身旁。 浩浩荡荡的车队相向前行去,转过街头,陈侯府便近在眼前。 谢微之握着缰绳,有些许怔忪地看向朱红的大门。 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两百余年,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大周,大周...这里是,两百年后的大周啊... 她垂眸,脸上的笑意像一幅假面。 进了府中,谢微之三人被暂且安置在一处待客的庭院之中,待顾珏将一切查明,确定小宝身份,应该会有另外的安排。 虽然小宝身份未明,但顾珏将他带回,已经是一种态度,院中侍女早得了消息,此时殷勤上前,要带他去梳洗。 “小谢姐姐...”小宝依赖地抓着谢微之的裙角,李氏亡后,他能相信的,也就只有谢微之和晏平生。 谢微之对他温和地笑笑:“别怕,跟这位姐姐去吧。” 小宝听了她的话,这才点点头,将手递给侍女,被带了下去。 正厅中只剩两人,晏平生眼中并无焦距,却能精准地看向谢微之的方向:“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为什么这么问?”谢微之一怔,转而笑着反问。 “你到这府上后,便与平日很是不同。”晏平生微微勾着唇,神情平和。 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什么都知道。 谢微之闻言,轻轻叹了一声:“不过是故地重游,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故地重游?这回愣住的,变成了晏平生。 “两百多年前,我在这里住过。”谢微之走出房门,站在廊下,抬眼将院中园景尽收眼底。“那时候,这里还不是陈侯府,是...相里家。” 晏平生站在她身边:“我记得,你遇见燕麟,是在大梁京都。” 为什么又会到了大周? 晏平生记得,梁周边境相接,算是世代盟交,两国京都相距千里。 谢微之嗯了一声:“我到大周,是在离开十万大山之后了。” “十万大山最东处,有一道前往凡世的界门,我便是从那里,到了大周。” 晏平生抿了抿唇,没有问她是如何从十万大山离开。 她被九韶设阵,要借她一命,去斩天命,那么她是如何脱身,离开十万大山的? 晏平生觉得,他不该问。 因为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故事。 “小晏,你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么?”在晏平生沉默之际,谢微之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晏平生轻描淡写道:“再休养一段时日,许是就恢复了。” 谢微之却没有被他的话说服,皱着眉道:“你的修为分明已经恢复了三成左右,双眼却还是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有灵力在身,就算眼睛看不见,也并不影响我平日坐卧起居。”晏平生语气淡然,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真的会双目失明。 真的不担心吗? “你...”谢微之的手指动了动,落在晏平生身上的目光移开,如今尚在凡世,能做的实在有限。 她一向不喜欢空许什么诺言。 等回到修真界,她总有法子治好晏平生的双眼。 谢微之转开话题:“你想不想,去当年我住过的院子瞧一瞧?” 晏平生顺着她的话笑道:“好。” 谢微之带着他穿过庭院,屈指捏诀,陈侯府中来往的侍女奴仆眼中,便再也注意不到两人的身影。 侯府东处,垂花拱门后,隐隐见得柳枝青青,垂在池塘边,倒映出窈窕身姿。 阳光很好,在水面上折射出七彩光影,这个春天,雨水反而成为稀缺资源。 谢微之和晏平生踏上台阶,走入正厅之中,她一眼便瞧见了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像。 画像上是个温雅隽永的青年,他一身宽袍大袖,嘴角扬起一点弧度,眸中含着笑意,举止尽显士族风流。 而青年那张脸,和魔尊离渊,一模一样。 画卷没有落款,更没有任何代表身份的印章,但谢微之却很清楚地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 因为这幅画,便是她亲手画下的。 当日她信笔涂鸦,竟会保留至今,还被正经地挂在这正厅之中。 谢微之抬步走入一旁侧厅,桌案上摆着一局残棋,一旁还放着一张琴,一切,居然和谢微之记忆中完全相同。 角落里的青花大瓷瓶中插了几枝花枝,阳光从木窗透入,照得室内一片亮堂,花香幽幽,盘旋在鼻尖不去。 谢微之突然想起,当年在相里家时,她总是穿的,便是一身白衣,那时常常鼓的一首琴曲,便是《春江花月夜》。 她几乎都已经忘了。 “怎么了?”察觉她呆愣在原地不动,晏平生开口问道。 谢微之正要回答,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她便暂时停住了话头。 五六个身着青衣的侍女提着洒扫的工具,前后进了房中,一进门,便各自忙碌起来。 小姑娘手中捧着花枝,将大花瓶中昨日的替换下来:“屏姐姐,这院子也没人住,为什么咱们还要天天来这里洒扫啊?” 略年长些的少女笑笑:“这是侯爷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将事情办好便是。” 小姑娘嘟嘟嘴,抱着替换下的花枝站在画像前:“这又是谁啊?他生得可真好看?可是跟咱们侯爷,仿佛又生得不怎么像...” 屏姐姐语气中带了点责备道:“你怎么这样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