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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烬欢 沉九襄 5285 2024-10-03 11:49
   送信的侍从出了门,温窈心头仍旧总觉得不安宁。   先前偌大的勋国公府怎么覆灭的,一桩罪名浮上来,而后顺藤摸瓜便教人抓住了一串,那么显贵的家族、皇亲国戚,说没就没了。   下半晌在清竹庭佛堂静跪了半会儿,外头天黑时云嬷嬷前来唤她回去,她想着问了句:“相府有派人回信过来吗?”   云嬷嬷说没有,“许是相爷还没有看到,主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温窈却又摇了摇头,当时情景都在信里详尽写了,若说是还有什么,难不成她还应该去劝劝贺兰毓放权,显然并不妥。   两人撑伞路过花园,云嬷嬷在稍前方提着灯笼,行至墙边一处拐角时,温窈身后陡然教个雪球不轻不重砸了下,狐裘上沾了一大片碎雪痕迹。   “什么人?”   她回头四处看,但夜色昏暗什么都没瞧见,片刻后,只听得墙边的歪脖子树上一声轻笑,有人唤她,“温渺渺,这里。”   也不知贺兰毓什么癖好,竟然不走正门改翻墙了。   温窈拧眉呼出一口气,从云嬷嬷手中接过灯笼,教她先回去,便兀自一个人往那棵歪脖子树下去。   到跟前时,贺兰毓也已跳了下来,她站在树底下借着灯火看,他披了件黑色的大氅,兜帽和身上都落了不少雪。   “你什么毛病?怎么要在树上待着?”   “这地儿安静,吹吹风罢了。”贺兰毓说着往前一步躲进了她的伞底下,将兜帽取下来,抖落了肩上的雪。   他先前收到信便来了,到门前听侍卫说她不让走正门,随即回了隔壁,学她以前的伎俩跃到树上时,恰好见她进了清竹庭,索性就在这儿等着了。   “能不能陪我走两步,温渺渺。”贺兰毓将她手中的伞和灯笼都接过来,用手肘碰了碰她。   温窈侧过身躲了下,兀自向前迈步,边走边问他,“信都看完了吧,来一趟有什么想说的吗?”   贺兰毓嗯了声,偏过头含笑看她,“怎么,你眼下是在担心我?”   “我没有……”温窈否认得快极了,低垂着眼睫专注脚下的路,喃喃道:“我只是个传话的。”   话音方落,他忽地停下步子一转身站在了她面前,眼睁睁只等着她一头撞进了他的怀抱里,在她的额头碰到他胸膛的一霎那,伸手环住了她的背。   “别动,就抱一会儿……”贺兰毓下巴刚好抵着她发顶,声音喃喃,“温渺渺,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你后半辈子会不会有那么一时片刻舍不得?”   温窈脊背僵住了片刻,双臂垂落在身体两侧没有动,而后摇了摇头,碎发扫在他脖颈处,痒痒的。   “我那时候说过了,无论你做多少,我一点都不会感动的。”   贺兰毓挑眉轻轻噢了声,好似不觉意外,但仍旧免不了些许失望,“可寻常就算只是八哥儿没了,你总都要舍不得一回的,却偏偏只对我这么狠心。”   只对他最狠心……温窈好像笑了。   “所以别让自己出事,否则死后一场空就太不值得了,好好一个人,也别跟八哥儿比。”         第57章 十年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喜欢我……   雪越下越大, 落在伞面上簌簌作响。   身后的手臂越环越紧,教人觉得有些勒, 温窈额头抵在他颈间,无奈道:“我又不会跑,你轻一点不成吗?”   “可我还是总觉得抓不住你,渺渺……”   温渺渺好像一只风筝,他却没有线可以拴住她,因为抓不住所以患得患失,不自觉便对她拽得很用力, 却顾不上她究竟承不承受得了。   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温渺渺,你说一句喜欢我,我就放开你,好不好?”   话说出去, 不出意外挨了她一拳。   温窈从他怀里抬起头, 先前呼出的热气萦绕在狭小的空间里, 蒸得她一张脸绯红,“无赖, 你怎么能这样得寸进尺!”   这话说得倒没错, 他是一直都在得寸进尺。   贺兰毓从不反驳, 垂眸望她,离得那么近, 他能从她清澈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的眼睛里光华流转, 不像先前那般黯淡无神, 而是清晰分明映出他的轮廓,任由他的影子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目光停留在她嫣红莹润的唇瓣上,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打算将无赖贯彻到底。   “渺渺,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喜欢我的。”   他可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温窈白皙修长的脖颈仰出优美的弧度,望着他,眉尖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微微抿着唇片刻,轻哼了声,说:“你一定是我生平见过脸皮最厚的人,没有之一。”   贺兰毓不觉得冒犯,心甘情愿地认了。   他抬手覆着她后脑勺将人重新按回到怀里,忽地说:“我下月初会离开盛京一段时间,你要答应我,别背着我看上别的男人,成不成?”   “你要去哪儿?”温窈脱口而出。   他却说教她别问,执拗地重复:“你先答应我,不能背着我不在时教旁人趁虚而入,行吗?”   温窈不喜欢这种掐头去尾的说法,心头音乐觉得不安,蹙起眉来:“你什么都不说,就光要我答应,公平吗?”   贺兰毓只好说:“是个有点远的地方。你先前既然答应了要给我机会就不能食言的,对不对?”   “那要离开多久?”温窈故意道:“如果你好久都不回来,我遇到了喜欢的人,总不能就这样耽误了吧?”   现在就已经惦记着遇到喜欢的人了?   贺兰毓听着真是心碎一地,又忍不住着急得很,手掌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温声道:“我跟你保证一定尽快回来。”   温窈却不说话。   到哪儿去,去多久都不能说,也不知他究竟与皇帝僵持到哪一步了。   “你可真会盘算……”她声音忽然闷闷地,埋怨道:“千方百计哄得我答应给你个机会,你倒好,中途一半还带占位置歇息的,要是隔个三年五载,说不得等你回来,我都不认识你这个人了。”   贺兰毓听得出她在说气话,笑说不会,“哪儿要得了那么长时间,你就答应我,别忘了我就好。”   “那总要有个期限吧?”温窈难得蛮横又不依不饶一回,“否则我现在答应了你,岂不是就要一直等着你,若是届时我记得你,但你却忘了这回事,我白等一遭,多划不来……”   就像十五岁那年,她明明等了,但最后回来的不是三哥。   心口好似突然教人狠狠抓了一把,贺兰毓手掌在她后脑勺拍了拍,有安抚的意味,郑重说:“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教你白等,明年你生辰前,我一定回来。”   她生辰在每年七月底,距现在还有一年零五个月。   他说完后,温窈埋首在他领口好久,终于点头嗯了声,“那好,如果你那时候没回来,我是过时不候的。”   贺兰毓不敢马虎,她心里主意大,一向说什么是什么。   后来花园中起风了,两个人狐裘披得再厚实,冷风灌进衣裳中吹过几个来回,热气儿也全都散了个干净。   女人身子弱,贺兰毓不能教她受冻,便将她送回了院子,直送到廊檐下,看着她进了屋关上门,他转身往外去,阔然几步便消失不见了。   那日之后的贺兰毓总是很闲,除却固定上朝不能缺,余下时间几乎都在温家蹭她的饭和桂花茶,跟在她身后去花房消磨时间,每每都要至日暮时分才离开。   她的书架上有一本棋谱,很珍贵的孤本,那些闲暇的日子里,两个人得空便相对坐在软榻上琢磨,但还没等破解第二幅残局,到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启程前一天,贺兰毓比寻常晚一点来温家。   这一趟并非空手,他将自己那只木偶娃娃和一份密封的文牍交于了温窈。   “娃娃和你那个凑一双,权当给你做个伴儿,文牍就别打开看了,若是等我走了,皇帝还对你贼心不死有非分知想,便将这个承给他。”   他就是有私心的。   哪怕自己要走了,也得千方百计在她心里留下点痕迹,不愿被她当做一个不痛不痒的旧人,哪怕忘记一丁点儿都不行。   温窈拿着东西,眉尖忍不住蹙起来,“你能不能别拿这种语气说话,像是交代后事,听得人心慌。”   贺兰毓满心放不下硬是教她生生给打散了,只好又着重嘱咐了句:“总归你切记别私自打开这份文牍,当然,我盼你是用不上的。”   许是因临走前事务多,那天留下东西后,他没像往常那样留下用膳。   出门时温窈又忍不住问他究竟是要去哪儿,但贺兰毓态度坚决,到底是没说,还教她不准去问旁人。   可温窈如今早已不像从前那么听他的话,不教问这种藏着掖着的法子,只会教她更好奇,甚至好奇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翌日启程,巳时过三刻,皇帝率领百官亲临城楼为贺相践行,温窈悄悄地去了,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究竟做什么去,却才看到城门处竟有那么大的阵仗。   军旗猎猎,游龙一般的三军队伍径直摆出去不见尾。   贺兰毓这是又要去上战场了,可他这回甚至都没有跟她说,眼下也没有传出哪里有战事的风声。   从前每逢他出征,温窈总是会在家中告别之后,偷偷跑到城门口,等到践行的官员们都散了,再自己上城楼看两眼,但那时候总都是只剩下马蹄过境之后踏起的黄沙,她如今想想都不知道自己都在看什么,但每次还都孜孜不倦。   那厢大军开拔,温窈瞧了会儿,便吩咐侍从打道回府,侍从在外却请她稍等,说百官随同御驾回鸾,需得回避。   却不想待百官散尽,马车方才挪动方寸,她忽而又改了主意。   独自一个人登上城楼,站在原先总躲藏的墙垛后头,如今身量高了,站在后面不需要踮着脚,但看到的还是一样,入目尽是飘扬的黄沙。   温窈垂眸轻笑了声,笑自己幼稚和无聊。   “既然想为他践行,方才为何不正大光明过来?”   身后突兀传来一声问话,她收回思绪,回头看到皇帝时真不觉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还以为刚才皇帝就该被百官簇拥着回宫了的。   温窈福了福身,实在不想答话,遂僭越问道:“敢问陛下,如今国中未曾听闻何处有战事,贺相此回是要去哪儿?”   皇帝闻言不由地发笑,这意思不就是贺兰毓又什么都没跟她说吗?   他有时候甚至都不明白贺兰毓在图什么,怎么会真有什么女人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贺兰毓这辈子,就没在除开“温渺渺”这三个字以外落魄过。   “南疆,他此行要去的是南疆。”   丹云山脉绵延千里,密林间养了十八寨异民,先帝晚年,异民因风俗不合,与当地官员起了争执暴动杀人,自此圈地自立为王。   皇帝当初御极之初,政务繁忙未能全然顾得上,派遣宣威将军前往讨伐,三万大军却几乎尽数喂了那儿的蛊毒虫蚁。   如今的贺兰毓留在盛京,逃不过站在风口浪尖上任人指摘的局面,带兵前往收复十八寨异民,离开后相权分离至中书,正合皇帝心意。   可若是一去不回,葬身南疆密林中,恐怕就更合皇帝的心意。   温窈双手交握身前,一时捏紧了又紧,嗓子里好像是被人塞进去一把沙子,硌得脸色苍白,难受极了。   皇帝见状勾唇笑了笑,“怕什么?放眼满朝文武,就没有比他更会打仗的,朕都不怕那六万人有去无回,你又何必怕。”   温窈没有搭话。   “城楼上风大,看够了就回去吧,回头无事不妨进宫陪陪皇后,她难得总说与你投缘喜欢你。”   说罢他就走了,温窈站在原地又朝黄沙漫天的尽头看了看,什么都看不清,心里陡然就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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