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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剑修哪有好人呐

   穆时不仅不讲道理,她还没有道德。    镜观不肯让步,她便绝不退缩,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让镜观占到丝毫便宜。还推卸责任,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镜观身上。    穆时笑嘻嘻地站在台阶上,问道:    “前辈,您如此深爱公主殿下,肯定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吧?”    尽管已经明白“穆时并非正经的正道人士”这一事实,贺兰遥还是忍不住想问:    到底哪方才是坏人啊?    景玉紧绷着脸,眼睛盯着穆时包扎好的右手小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镜观神情变得冷酷,阵阵阴风携带着杀意从他身上涌出,他沉声道:    “你若敢毁她的魂魄,我定会不择手段杀了你和你的同伴。我不惧太墟仙宗追究,她的魂魄若灭,我也不想活在这世上了。”    “您非得这般你死我活吗?”    穆时咂咂嘴,说道,    “前辈,咱们达成一个你不死、我不死、云临也不死,大家都能称心如意的美好结局不好吗?”    镜观与她对视片刻,才开口:“你说。”    “我这有一瓶水,名为碧落。幽州的河水自天上落入黄泉,入黄泉后叫忘川,入黄泉前,便叫碧落。”    穆时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子,    “碧落水有着与忘川水截然相反的功效,饮下能忆起前世。这是我师父从幽州带出来的,仅有这一瓶,您想要吗?”    镜观捏着佛珠的手紧绷起来。    “如今云临终归只是云临,并非您爱的那位公主。云临和公主,您更想要哪个?想必是后者吧?”    穆时晃着瓶子,说道,    “我再为您寻一具八字相合的男性躯体,助您夺舍,你们便能相伴一生了。”    “您如此深情,值得拥有一个美满结局。我如今打不过您,所以我不为难您,也请您别为难我。    镜观直视着穆时,语气深沉:    “你身为正道支柱的弟子,竟做出此等行径,你师父若知晓,恐怕会将你斩杀。”    “他已经飞升了。”    穆时捏着琉璃瓶子,对镜观说,    “来,咱们交换,您把那二魂六魄给我,我把碧落水给您。我与您订立契约,我修复好云临的魂魄,帮您找到躯体后,便带她来见您。”    穆时的灵力从体内溢出,化作带有灵印的契约,飘至镜观面前。镜观以手指汇聚阴气,在契约上烙下自己的灵印。    两道灵印闪耀光芒,契约成立。    穆时将碧落水递给镜观。    镜观合掌,双手再分开时,一个略显虚弱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手掌间。镜观将魂魄保护得尚好,散乱的程度不算太严重。    穆时取出魂灯,那团影子全部被吸入灯中,魂灯中的火苗瞬间旺盛了许多。    “师姐,灯给您。”    穆时把灯往身后递,    “拿好了,千万别摔了。”    景玉接过魂灯。    穆时向身后挥出一道灵力,将贺兰遥与景玉推至穆时白日里划过的那条线之后——此地便是云府禁制所在之处。    镜观从这一举动中察觉出异样。    穆时轻飘飘地说道:    “说了太多违心话,有点恶心。”    镜观对穆时说:“你已与我订立契约。”    穆时脸上挂着笑:    “您可知?人与人订立契约,只要契约双方有一方死亡,契约便会失效。”    “而且我刚刚说的是‘我修复魂魄’,只要魂魄不是我修复的,即便前提条件未达成,我也无需履行后续内容。”    镜观看着穆时困着夹板的那条手臂:    “你想杀我?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记得问心剑可是右手剑。”    “没错,正是右手剑。”    穆时笑得愈发灿烂。    她猛地一扯,挂在脖子上的布条断裂,用于捆缚夹板的纱布也崩开,固定手臂的木板一同掉落。    穆时右手握住插在地上的碧阙剑柄。    碧玉般的剑身缓缓出鞘,碧阙虽无剑刃,却散发出极为凌厉的剑意。    站在禁制内的贺兰遥惊讶道:    “右手受伤是装的?她一直在示弱?”    景玉抬手捂住眼睛,垂着头摇头。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不对劲,毕竟是她为穆时包扎的胳膊。从穆时说“我这副样子,打得过你吗”起,景玉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从穆时执意将右手包扎成骨折的样子起,这个局便已开始布局。虽然颇费周折,但对方最终还是落入了她挖好的陷阱。    这个师妹着实厉害。    “你这死秃驴。”    穆时一边拔剑,一边道,    “死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棺材里,你不想待在棺材里,那我就把你扬成灰撒了。”    不久前穆时还一口一个“前辈”,如今夺回云临的魂魄,无所顾忌后,称呼直接变成了“死秃驴”。态度如此恶劣,让人不禁怀疑其师门教养存在问题。    贺兰遥小声道:“……很贴切。”    景玉:“确实。”    这不就是“死”秃驴吗?    镜观的身形开始消散,融入风中,想要逃离。    问心剑的凶名众人皆知,且镜观经历过仙魔大战。不同于如今传承几近断绝,那时是问心剑最为活跃的时期。灵寒仙尊和明决用剑凶悍,曲长风更是登峰造极。    镜观看到那柄碧绿的无刃剑,看到立于剑前、身姿挺拔的穆时,竟有种见到小号曲长风的错觉。    得逃。    得尽快逃。    眨眼间,镜观的身形即将完全消失。    但穆时的动作极快。    她左手拔出嵌在地上的剑鞘,右手执剑,轻轻一蹬地面,便追上了风。强大的灵力释放,硬生生将镜观从风中拽了出来。    镜观手中的琉璃瓶掉落,可他无暇顾及,只想着逃走。只要能逃脱,他就还有机会与爱人重逢——穆时不可能时刻守着云氏,他迟早能再找到夺魂的机会。    她的灵力如丝线,紧紧缠绕着镜观,穷追不舍。    “你究竟怎么回事?”    镜观无法逃脱,    “刚才那种灵力操控方式,大乘期根本无法做到!”    他所指的是穆时将他从风中拽出的举动。    “大乘期也分多种。”    穆时不紧不慢地追着镜观,    “有连化神期都打不过的,也有能与渡劫期过上几招的,不过也就几招而已……大乘期即便达到巅峰,与渡劫期的差距依然巨大。”    他们的追逐速度极快。    转眼间,便已来到白城之外的荒野。    “你果然不太聪明。”    穆时的乾坤袋敞开,黄符纸从中飞出,一张一张飘向四周,将她和镜观围住,    “我还在想该如何将你带出白城,没想到你自己选择逃跑,省了我不少麻烦。”    漂浮的黄符纸间,灵力相连,瞬间形成一个坚固稳定的阵法。    “我只是想与她相见!”    镜观将阵法撞得破损,但每有一处破损,便立刻有灵力和新的符纸将阵法补上,    “你可知我寻了她多久?!一百零九年!你可知一百零九年是多么漫长?”    他与他的公主约定好了来世再见。    可身亡之后,或许是由于生前修炼的是超脱轮回的佛道,他被困在轮回之外。他游历山川湖海,攀碧落,入黄泉,历经一百零九年,才在白城云氏,见到了他的爱人。    那时的她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婴孩,镜观想好好守护她,让她顺遂地度过一生。    然而,他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与他人成婚。持续一百余年的,名为“爱”的执念,让他选择带走那个魂魄。    她会化作鬼魂,与他一同躲避鬼差,躲避正道修士,漂泊于尘世,相依为命。    这个愿望,原本即将实现,他已开始畅想幸福。可就在这即将成功之时破灭了——因为穆时的欺骗。    “不好意思,不清楚,毕竟我才活了十八年。”    穆时抬起握剑的手,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既然她已成为云临,那她就只是云临,不再是与您殉情的那位公主。”    “别跟我倾诉这些,我今日之举是为救云临,并非抢夺您的公主。您以为我愿意管你们之间的那些破事?”    镜观转过头来。    恨、哀怨……想要杀了这个无情道的剑修,她该死,该被千刀万剐,粉身碎骨,打入十八层地狱,以偿还他心中的痛楚。    本就不太清醒的心,被仇恨完全占据。    镜观那张俊美的脸出现道道裂痕,黑色的水从眼中流出,黑雾从裂缝中冒出。他表情狰狞,再也不是那个安静的、除了皮肤苍白外丝毫不像鬼怪的佛子。    他不再压抑自己,放任自己化为厉鬼,甚至加速这一过程。    他的念珠线断裂,十八颗珠子散开,裹挟着浓重的阴气,与主人一同冲向穆时。    穆时握着碧阙剑。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    一瞬之间,寒风停滞,万物静止。    穆时脚步轻转,侧身避开三颗念珠。左手的剑鞘横在身前,挡开第四颗和第五颗,发出“铛”“铛”的声响。    她右脚轻点地面,握剑斜向上挥。没有剑刃、只有剑身的碧阙剑,在穆时手中,轻易劈开寒冷的夜风。旋转一圈后,剩余念珠全部一分为二,纷纷落地。    念珠之后,便是冲来的镜观,他打算与穆时拼个你死我活。鬼气阴冷,周身的黑雾张牙舞爪,似乎要遮天蔽月。    穆时不慌不忙,在镜观距她两尺时跃起,从镜观头顶翻过,落在他的身后。裙摆被腿和脚腕牵扯,紧紧跟随穆时的动作,扬起又落下。    只是落地时,穆时的剑上不再如起跳前那般干净,翠玉般的剑身上沾满了污浊的黑水。    穆时执剑的右手向右下方用力一挥,甩净黑水,收剑入鞘。    一瞬间结束了。    仿若静止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凝滞的寒风呼啸离去,枯草的干叶在风中摇曳。镜观的鬼躯,如沙堡崩塌一般,化作黑色的尘土。    穆时在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一瞬间,避开了十八颗珠子,刺了镜观一百零八剑。    问心剑主攻杀,本就会损伤魂魄,而且穆时用的是碧阙剑,这柄出自剑冢的神剑。这一百零八剑下来,镜观绝无生还可能。    穆时抬起手,未用完的符纸收拢成一沓,落入她的掌心。她收好符纸,抱着剑,慢悠悠地朝白城的方向走去。    白城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    穆时走过长街,踏入云府,沿着道路走进云临的院落。    景玉正在驱除找回的魂魄中的阴气,并补充阳气,待阴气阳气达到平衡,就会将魂魄移入云临的身体。    秋香去通知云氏的家主和夫人了。    贺兰遥坐在院中,见到穆时,问道:    “你打赢了?”    “易如反掌。”    穆时抱着剑坐下,    “我原本觉得可能会很棘手,但他似乎无法施展生前所学的那些佛法了。”    贺兰遥将琉璃瓶递给她。    “你跑到禁制外面去捡了?”    穆时接过琉璃瓶,说道,    “他要是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贺兰遥“唰”地打开折扇,摇着扇子说道:    “你不会让他回白城的,你总要顾及凡人的性命,不可能在白城之内动手。”    “大冬天的扇什么扇子,装模作样。”    穆时一抬手,贺兰遥的扇子自行合上了。    贺兰遥:“……”    “而且,你想多了。”    穆时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瓶,    “我不在乎白城的百姓,我只是担心打斗会损坏云府的禁制,我原以为他很难对付,谁知道是个生前所学都无法施展的草包。”    穆时嘟囔道:    “怪不得他一直躲着我不肯现身。”    贺兰遥看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瓶:    “这碧落水是真的吗?”    “假的。”    穆时说,    “碧落水之类的,大概是我师父哄我玩的。我那时年纪小,傻乎乎的,我师父又厉害,我便觉得他无所不能。他说从幽州带回了碧落水,我就信了。”    贺兰遥觉得有些好笑:    “剑尊也会骗小孩吗?”    “不止骗小孩,还能骗大人。”    穆时轻哼一声,缓缓说道,    “他成为剑尊后不常说谎,是因为不喜欢,并非不会。仙魔大战那个时期,不会说谎的人很难从入道活到渡劫期。”    那个时期对贺兰遥来说太过遥远,贺兰遥虽知是乱世,也知修士和百姓都艰辛,但很难想象具体的情形。    穆时看着手中的瓶子,有些郁闷,嘴角下拉,抱怨道:    “这只是一瓶安睡剂,我当年趁师父不注意偷喝了一点,没想起来什么前世,倒是睡了两天两夜。”    “我要是没喝过,恐怕至今还以为这是碧落水。”    贺兰遥若有所思地看着“碧落水”。    穆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    贺兰遥对穆时说:    “我在想,你居然拿假货去换云小姐的魂魄。”    “我也没真货啊。”    穆时摊开手,    “不拿假货还能拿什么?”    贺兰遥沉默了。    一个人得有多大的胆量,才敢在人命关天的时候,做出以假乱真这种事?万一出错怎么办?    穆时仿佛看穿了贺兰遥的想法,解释道:    “我的行为并非那般莽撞,我对镜观说这是我师父从幽州带出来的嘛……幽州不许他人取走碧落水,但若是曲长风,就有可能将其偷出。”    “他是天下第一,正道支柱,剑道宗师,渡劫期大能。别说是偷个碧落水,就算我说他偷生死簿,镜观也可能相信。”    穆时将碧落水和碧阙剑一同塞进乾坤袋,伸了个懒腰,又随口骂了镜观一句:    “而且一心只想着情情爱爱的人脑子不正常,遇到与心爱之人相关的事,就会格外容易受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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