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幻想言情 都修仙了谁还谈恋爱呀

22 你要是波及我

   穆时的脑海中仅存一句话:荒唐至极!    只因无法更改、销毁生死簿,便趁着飞升之际,将其带离修真界?这实在是荒谬绝伦!此等行径无疑是违逆天道,曲长风难道就不怕被雷劫轰杀?就不惧飞升后的仕途受阻?    穆时内心倍感难受,她道:“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有何难以理解?”祝恒语气平淡,“你师父本就行事与众不同,从不屈服于天命。这般出格之举,若出自他手,倒也在情理之中。”    穆时紧皱眉头,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他收我为徒是为报恩……”    “或许如此。”祝恒对穆时说道,“但你需明白,一旦确立师徒关系,一切就不再如从前那般单纯。”    “在鲜少有人谈婚论嫁的修真界,对于师父,尤其是徒弟不多的师父而言,徒弟犹如子女般重要。”一旁聆听的明决补充道。    “倘若他能替你去死,定会毫不犹豫地在自己与你之间选择你。”    穆时侧头,看向静静立在地上的碧阙剑。若曲长风是为改她的命,才带走那页生死簿。那这柄碧阙剑,又是出于何种心思,被他留在了修真界?    穆时收回目光。她坐得更端正些,垂首,闷声问道:“……带走生死簿,真能改命吗?”    “恐怕不能。”祝恒轻轻摇头,“譬如一人身患重病,命在旦夕,拿走他的生死簿,他便能起死回生吗?你师父虽带走生死簿,但那页上的内容并未改变,你该何时离世,依旧何时离世。”    “甚至,他拿走生死簿的举动,可能会加速你的死亡——许多人拼命与命运抗争,最后却发现,他们的抗争,恰恰是命运应验的关键原因。”祝恒身为出色的卜修,为众多人批过命,见过太多试图逃避命运,却反而深陷其中的情形。    穆时闷笑一声,摇了摇头:“那我师父岂不是白费力气?”    祝恒说道:“也许是。”    穆时从棋盒中取出棋子,落子于棋局。她与祝恒对弈数手,棋局方才开场,难分胜负。    祝恒再落一子,提议道:“穆时,留在天机阁吧。”    穆时抬头望向他。    “你如今身体康健,死因绝非病故,若不是病故,那便是意外,中毒、中咒、受伤、遇害……”祝恒对着身着碧色衣裙的剑修说道,“在太墟,或许有长老决意毒害或咒杀你,孟畅恐难以阻拦。但在天机阁不会,此处是我一人说了算,无人能越过我行事。”    穆时看向坐在对面的明决,问道:“你也这般想?”    明决点头。    穆时轻哼一声,问道:“你二人究竟是想护着我,还是想借剑尊之徒来号令修真界?”    祝恒对明决说:“我就说,你这师侄对人缺乏信任。”    “哟,这话说得……”穆时拍了拍手,问道,“这世上之人,尤其是你俩,难道值得信任?”    在尘世之中,女子及笄便应订婚,十八岁已然嫁人。但在仙门各派,十八岁的修士,不过是资历尚浅的半大孩子。    然而,无人规定孩子必然单纯。    穆时年纪尚轻,却深知人心险恶、人性狡诈,对他人向来缺乏信任。    她很难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值得被善意对待之人。    “在此时要挟你,是愚笨之人才会做的事。义兄刚刚飞升,便胁迫他的徒弟,恐怕会遭整个修真界的唾骂,被斥为无耻之徒。”祝恒对穆时说道,“想要成为‘正道领袖’,实力固然重要,名誉同样关键。一个挟持晚辈之人,是不具备登上此位的资格的。”    穆时又落一子:“你明白就好。”    明决看着穆时,询问道:“即便我与祝恒并无挟持你的心思,你也不愿留下?”    穆时沉默片刻,摇头道:“我打算在修真界游历一番……万一有所收获,或许能问鼎渡劫期呢?”    明决倒不觉得穆时此举有何不妥,他点头提议:“若你想像你师父那般遍游修真界,药王谷应当是必去之地,是否要去药王谷小住几日?”    “自然要去,不过需等几日,我还有其他事要……”穆时话语一顿,瞪大眼睛,“祝恒!方才发生了何事?棋局怎会变成这般?你是否趁我不注意多走了几步?”    “输了便说他人作弊。”祝恒把玩着手中棋子,调侃道,“小剑尊,你可输不起啊。”    穆时双手抱头。    她并非输不起,而是觉得丢脸——    她刚刚还嫌弃明决棋艺不佳,转眼间,自己竟也成了与明决一般的臭棋篓子。    祝恒问:“再来一局?”    穆时放下抱头的手,看着祝恒,问道:“你还有何事要与我谈?”    祝恒回答:“没有了。”    “那便不来了,我要回房歇息了。”穆时起身,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拉着明决的胳膊将其拽起。    “你随我来一趟。”    问天楼旁,天机阁为穆时等人安排的小院中。    穆时尚未归来,院中唯有景玉和刚从摘星台出来的贺兰遥。景玉正在整理乾坤袋中的药草,贺兰遥则在读先前未读完的书,只是心不在焉,一边看一边走神。    “贺兰公子,你可有恙?”景玉抬头问道,“你自问天楼出来后,便魂不守舍的,祝阁主与你说了何事?”    贺兰遥摇头:“无事,我只是在思考,与祝阁主无关。”    片刻之后,贺兰遥说道:“景玉仙君,有一事我甚为疑惑。”    “何事?”    贺兰遥问:“幽州酆都的那位鬼君,生来便是渡劫期吧?”    “正是。”景玉说道,“一百年前,仙魔大战虽已结束,但修真界的百姓并未过上好日子。仙魔大战中丧生者众多,修真界四处皆是怨气冲天的亡魂,浓重的阴气与煞气,致使人间灾祸疫病不断。”    “为了那些尚存于世的人,仙门各派决定以刹天阵灭绝所有亡魂。”    “就在此时,不知是为拯救水深火热的人间,还是为救助那些惨死的亡魂,天道使鬼君降世。”    “为使鬼君有能力解决这些迫在眉睫的难题,他甫一降生,便被天道赐予渡劫期的修为。此后,亡魂被他渡入幽州,或留于酆都,或重入轮回,世间山水方才重新恢复清明。”    贺兰遥点头,他生于贺兰家,自幼便听闻这些事。他所不解的,并非鬼君为何一出生便是渡劫期。    贺兰遥手指揉搓着书本纸页的一角,满心疑惑地问道:“鬼君已然是渡劫期,为何还要历劫?他无法飞升的吧?”    景玉有些诧异地看着贺兰遥,问道:“贺兰公子,在你看来,历劫是为了提升修为吗?”    贺兰遥问:“难道不是?”    “并非如此。”景玉摇头说道,“许多人,包括修士在内,都与你有相同的想法。但实际上,历劫并非为了提升修为。”    “历劫是为了开阔视野,磨炼心境,领悟曾经无法理解的人事物……修为增强只是心境经过磨砺后,必然获得的一种益处罢了。”    贺兰遥点头:“原来是这样。”    就在此时,院落的门被推开。    “别拉拉扯扯的——”    “那你倒是跟着我走啊!”    穆时将碧阙剑夹在腋下,双手拽着身着蓝水调衣饰的青年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将其拉进院子。    景玉见到来人,眼前一亮:“明副谷主?”    贺兰遥立即起身行礼:“晚辈拜见明副谷主。”    穆时指着景玉和贺兰遥,向明决介绍:“这是李景玉,与我同辈。这是贺兰遥,一听姓氏便知出自何家。他们二人皆习医道,对您极为敬仰,您指点一二呗?”    明决甩开穆时拽着他的手,稍作整理衣襟,打量着景玉和贺兰遥。    景玉并未抱太大期望。    明决从医以来,一心只想让自己更上一层楼,极少指点扶持晚辈,以至于年事已高仍未收徒。    “你可知?教导他人于修炼之路是极为重要的体验,能使心境得以提升,还能巩固自身不足,历久弥新。”穆时抱着双臂对明决说道,“好处诸多。”    明决似乎被穆时烦扰得不行,松口道:“我要去为城令诊病,你们若想来,便跟上吧。”    景玉欣喜地应了一声。    明决转身离开小院,景玉紧跟其后。    贺兰遥有些犹豫。    穆时拍了他一下:“磨蹭什么?赶紧跟上!”    “多谢。”贺兰遥在穆时身侧道谢,小跑着出门,还不忘回头将院门关好。    穆时在石桌边坐下。    她抽出碧阙剑,取来一张手帕,施展聚水诀,仔细擦拭剑身。    碧阙剑曾斩落魔君,随主人一同镇守修真界百余年,却因材质坚固,不见丝毫划痕,与新剑无异。    穆时反复擦拭数遍,才将碧阙剑归入剑鞘,挂于腰间,她一手按在剑柄上,旋身走了几步:“……有点沉。”    穆时未将剑解下,就这样挂着剑,在石桌边坐下。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    穆时高声道:“进来。”    院门推开,莫嘉志领着两名杂物弟子走进来,一名弟子手上端着九宫格的精致点心盒,另一名弟子手上端着茶水。    两人将点心和茶水放置在石桌上,向穆时行礼后,退了出去。    莫嘉志态度和善地向穆时解释:“穆师妹,师父知晓你要来,让酥香斋准备了点心。原本要让桑储来送,但你一人在天城禁制外闹得颇为不快,他还在别扭,不愿前来,只能由我来送了。”    穆时点头,说道:“也好,他来送的话,我或许会觉得别扭,吃不下呢。”    莫嘉志无奈地笑笑,说道:“师妹莫气,吃些点心吧。”    莫嘉志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穆时面前。    穆时看向点心盒。    点心盒中的点心种类繁多,奶糕、桃酥、月饼、米花糖……还有杏子果脯,总计九样,每样的量不算多,大约刚好够三人食用。    莫嘉志对穆时说道:    “师父记得穆师妹的口味,米花糖特意要求做成不带花生的。至于杏子……听闻师妹喜爱杏子,只是这个季节实在寻不到新鲜杏子,只能送果脯过来了。”    穆时听后皱了皱眉,问道:    “是我师父透露的?”    “正是,曲师伯每次品尝点心,都会说‘味道新奇,或许阿时会喜欢’这类的话。”莫嘉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调侃道,    “他每次前来,我们不光记住了他的喜好,连你的喜好和忌口也一并记下了。”    “不过杏子并非他透露的。”    莫嘉志看着穆时说道,    “往年有太墟弟子前往中州,提及你这位剑尊传人,说你喜欢吃杏子,曲师伯便在问剑峰专门为你栽种了一棵杏树。”    穆时叹了口气:“那棵破树啊……”    太墟仙宗的山林里没有杏树,穆时若想吃杏子,只能等着师长从外面带回。曲长风希望她想吃时能尽情享用,于是栽了棵杏树。    谁料这树只开花不结果。    春末满树粉白花朵,到了本该挂果之时,却是春花凋零,只剩满树绿叶。    曲长风起初以为是肥料给得不够,便用灵泉浇灌了几次,来年这树依旧如此。    擅长种植灵草的明决也曾来看过,说道:“你师父这人养啥死啥,这树能活着已属不易,别期望太高。”    穆时稍长大些,她常坐的那张木头板凳塌了,她望着枝繁叶茂的杏树,诚恳地建议曲长风把这树劈了做套桌椅,还能有点实用价值。    曲长风不愿意。    “再等等看,说不定是大器晚成,再过几年就好了。”    曲长风坐在杏树下,粉白的花瓣飘落,在浅浅盛于盏中的清澈明亮的梨白酒中荡起一丝涟漪。    “就算吃不到果子,还能赏花嘛。”    行吧,反正打扫的不是她。    就这样,穆时又看了好几年杏花。    以至于有些弟子误以为她喜爱杏花,每到杏花盛开的时节,便捧着三五枝杏花上门让她难堪。    “莫师兄,你是不了解这棵树……”    穆时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解,    “以前开花好歹应季,如今可好,不知发了什么疯,立冬都一个多月了,居然开花了。”    “这个季节开花?”    莫嘉志惊讶道,    “或许是受了曲师伯飞升的影响?听说修士飞升会导致天象异常,反季开花应该不算什么吧?”    穆时点点头:“也许吧。”    究竟是否受曲长风影响她并不知晓,但她清楚,这辈子是吃不上这破树结的果子了。    莫嘉志语气中透着几分羡慕:    “曲师伯着实疼爱你。”    穆时对这种羡慕早已习以为常。    在修真界,每十个有师父的修士,就有九个会羡慕穆时。对徒弟好的师父不少,但好到这种程度的师父却较为罕见。    祝恒虽好,却不会像曲长风那般,满心满眼都是徒弟。    “师妹慢慢享用吧。”    莫嘉志站起身说道,    “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先行一步。”    穆时点点头,说了声慢走。    莫嘉志离开后,穆时从乾坤袋中取出用于验毒的龙鳞针,将糕点和茶水逐一检验。    她抬起头,将龙鳞针置于阳光下,针尖依旧是银白色,毫无变化。    穆时放下龙鳞针,捏起奶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噎了就喝口茶水,边喝边想:这天城特供的乌龙茶还真香。    冬日天黑得早,没过多久,夕阳便开始西沉。    跟着明决去给城令看病的贺兰遥和景玉回来了,他们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谈论着今日的收获。    “真不愧是明副谷主。”    景玉沉思道,    “吟蕨草竟能如此使用。”    贺兰遥略感遗憾:    “可惜未能见到他施针。”    景玉耸耸肩,摇头道:“这可不容易,除非患者半只脚踏进酆都,否则难以见到他施针。”    坐在石桌边吃点心的穆时问道:    “那岂不是没希望了?”    贺兰遥坐到她身旁,眼神格外明亮,说道:“敢于从酆都抢人,是身为大夫应有的志气。”    穆时本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清醒些,但对上那双满含欣喜的眼睛,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明决呢?”    “明副谷主说今夜霜气浓重,天城西南四十里的山上,会有白霜花绽放,他去采花了。”    贺兰遥看到桌上的点心,问道,    “我能吃吗?”    穆时点点头:“可以。”    贺兰遥没有直接拿点心,而是先去打水,用方巾仔细擦了手,才回来吃点心:    “好饿啊,今日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贺兰公子,饿了要主动说。别人都是修仙之人,辟谷已久,若不特意关照你,谁也不会想起填饱肚子这事。”    “……我自己也忘了。”    贺兰遥咽下桃酥,问道,    “我打算去夕暮楼吃点东西,穆仙君,景玉仙君,你们要去吗?”    夕暮楼是天城最大的饭馆,也是最有名的,除了价格贵点没别的缺点。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只要有点小钱,来到天城都会去光顾一下夕暮楼。    穆时问道:“为什么不去?”    景玉拒绝道:    “你们俩去吧,我就不去了,修士常年不进食,偶尔吃一次,还挺不适应的。”    贺兰遥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穆时大步跟上,没走几步,差点撞在突然停步的贺兰遥身上:    “你干嘛?”    贺兰遥神色复杂地看着穆时的腰侧:    “穆仙君,你不把剑收起来吗?”    他并非介意剑修佩剑,只是正如穆时所说,这把剑整个修真界都认识,直接带在身上立马会暴露身份,多有不便。    “哦,忘了。”    穆时点了点剑柄,碧阙剑瞬间消失,似乎是回到乾坤袋中了。    “好了,走吧。”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    在其他城池,一到夜晚,城中便寂静无声。但天城不同,天色越暗,灯火越亮,歌酒牌楼的灯更是彻夜通明。    街道上,来自各方的修士和凡人三两成群,不时因路边摊的新奇物件而驻足。    穆时首次见到如此热闹繁华的景象,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踮起脚眺望远方。    穆时感慨道:“这种一眼望不到人群尽头的感觉真奇妙,不过真的好挤啊。”    “这其实还算好的。”    贺兰遥手持折扇,说道,    “到了上元节灯会,凡间的大城市里更加热闹拥挤,总是人挨着人。”    穆时问道:“挤成那样很糟糕吧?”    “不,一点也不糟糕。”    贺兰遥对穆时说,    “很喜庆,不只是我,每个人都很开心。”    穆时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无法理解贺兰遥所说的——越挤越开心?受虐狂吗?    穆时和贺兰遥在人群中穿梭,没多久,穆时便停下了脚步。    路边摊摆放着一些饰品,都是些精巧的小物件。穆时看中的是一对琉璃铃铛,琉璃通透晶莹,里面装着同种材质的响舌,轻轻一晃便发出悦耳的声音。    贺兰遥见穆时盯着铃铛不愿离开,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摸袖子里的荷包。    虽是路边摊,但在天城,价格可不便宜,一个连买梨子都要找人要钱的剑修肯定买不起。    他付个钱倒也无妨——    多亏了穆时,他才能得到明决的指导,虽说只有一下午,但他所获肯定比一对铃铛珍贵得多。    谁知,穆时紧接着便掏出了莫嘉志给的通行玉牌。    “这对铃铛我要了。”    穆时拿着玉牌,对老板说,    “记天机阁的账。”    贺兰遥:“……?”    也对,就算实际关系不怎么样,祝恒表面上也是穆时的义师叔。穆时在天城的开销,他确实应该负责。    穆时得到了那对铃铛,将其挂在腰上。她容貌精致,衣衫也精美,配上这对琉璃铃铛倒也相得益彰。    他们继续朝夕暮楼走去。    走着走着,穆时问道:    “说起来,明决没说你什么吗?”    贺兰遥问道:“说什么?”    “说你是个凡人,就算再怎么钻研,在医术上也难有成就。”    穆时说完想了想,又道,    “甚至可能说得更过分,他这人嘴毒起来可不留情面。”    贺兰遥回答道:    “他确实说了类似的话。”    穆时转头打量他,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失落。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贺兰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很多人以‘凡人’为由劝我放弃,明副谷主只是其中之一。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但我不会放弃,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认为,人要是自己放弃自己,那是很可悲的。”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背,说道:    “你能想得通就好。我还担心,你要是被明决打击得不想再向他请教医术,我该拿什么跟你交换,让你陪我去剑冢。”    贺兰遥有些无语:    “……穆仙君,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呢,结果到头来关心的还是剑?”    “贺兰公子,你自己都不怜惜自己,我怜惜你做什么?”    穆时笑了一声,问道,    “你需要这份怜惜吗?要是你需要,我也不是不能同情……”    贺兰遥果断拒绝:    “不,这样就好。”    正如穆时所说,他不需要被人怜惜。不被怜惜时,他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穆时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礼貌,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她是将他视作与她平等之人。    贺兰遥和穆时在长街中心转弯,走进了夕暮楼。    作为天城最出名的饭馆,夕暮楼已经客满,还有许多人在刚进门的地方等候。夕暮楼的伙计正一个一个地劝说,说等到深夜也未必有位置。    说来可笑,这伙计本是负责招揽客人的,没想到在夕暮楼做得最多的却是拒绝客人。    伙计见贺兰遥和穆时走进来,连忙上前,准备将他们客气地请出去:    “姑娘,公子,咱们夕暮楼……”    穆时拿出玉牌。    伙计深吸一口气,立刻改口:    “两位贵客里面请,三楼还有一处适合观景的雅间。小年,带客人上楼,记得吩咐杂物那边,多烧几盆炭火。”    “欸!”    里面一个年轻的伙计应了一声,很快走出来,笑着对穆时和贺兰遥说道,    “姑娘,公子,跟我来吧。”    穆时和贺兰遥跟着他上了三楼。    那所谓的“雅间”是特意预留的,平时不接待客人,以便有身份尊贵的客人到来时,夕暮楼能够及时接待,而不至于失礼让贵客久等。    雅间临窗,撩开半透的纱帘,便能望见天城的璀璨灯火。若是嫌外面风大,令人不适,也能将窗户关上。    穆时拿着菜单端详许久。    夕暮楼的菜品繁多,还有许多穆时看不懂的名称,酒酿圆子她知晓,可糖蒸酥酪是何物?松鼠鳜鱼里真有松鼠?人怎会什么都吃?    “把招牌菜都来一份。”    穆时将菜单递给贺兰遥,    “喏,你来点吧。”    贺兰遥未点,他点菜也会挑招牌菜,况且穆时已要了众多招牌菜,根本吃不完,再点便是浪费。    穆时坐在窗边,一手撑着窗柩,百无聊赖地朝外望去。她浅色的眼眸映着灯火,仿佛对那繁华盛世满怀向往。    不多时,菜品一道道呈上,从制作简单的,到工序极为复杂的。    穆时用勺子底部轻敲糖蒸酥酪:    “这是什么东西?凝成一块的豆腐脑?糖蒸酥酪……听起来是甜的?往豆腐脑里加糖,什么稀奇古怪的做法?”    “不是,是牛奶,牛奶加米酒蒸制就会凝固。”    贺兰遥为其辩解,    “豆腐脑加糖才美味。”    贺兰遥歪了歪头,一手撑着脸,郁闷道:“不过我的那些兄姐,大多喜欢放酱油和高汤,反倒显得我怪异了。”    “加糖就是奇怪啊。”    穆时挖了一勺糖蒸酥酪,    “不过我哥哥也喜欢加糖,全家就他一个吃豆腐脑要加糖的。”    贺兰遥问:“你有兄长?”    “有啊,不过已离世。”    穆时语气平淡,    “我和他是双胞胎,长得相似,可爱好截然不同……他若像我这般喜欢四处游玩,或许能活下来。”    穆时这番话,让贺兰遥想起,祝恒说过,穆时家族被灭。这本应是极为悲痛之事,可穆时此刻的态度……    贺兰遥问:“你家中对你不好吗?”    “嗯?挺好的。”    穆时说道,    “父母和族人都很疼我,只是我哥哥总与我争吵,有时甚至打架,不过若有人欺负我,他定第一个不答应。”    “你为何觉得我家人对我不好?”    贺兰遥沉默片刻,说道:    “因为你看起来似乎不太悲伤。”    “啊,这样啊?”    穆时侧过头,凝视着窗外的街景。    “起初确实悲痛万分,后来也就习惯了……时间会淡化许多事。逝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生活,我一直如此告诫自己。”    “不过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每次想起家人,我都在想,若让我找到杀害族人的凶手,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穆时语气平静,却莫名透着一股韧性,这股韧性让贺兰遥坚信,她绝非说说而已,定会言出必行。    贺兰遥问:“你对仇人的身份有线索吗?”    “没有。”    穆时摇摇头,轻叹一声,    “那时我年幼,记不清细节。我只知,我们一族向来低调,隐世不出,应未得罪过何人。”    “我师父赶到时,也未发现什么线索,只找到了我这个幸存者。他一直觉得仇人定然不凡,让我莫要想着复仇,保住自身为重。”    穆时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嘲地哼笑一声:    “报仇之事……怕是来不及了。”    贺兰遥望着她,能够想象家族被灭、失去亲人是何等痛苦,正因能想象,才不知如何安慰。    所有言语,都难以抚慰那伤痛。唯有仇人的死,方能稍作慰藉。    所幸,穆时似乎并未被仇恨困于过往。    就在此时,窗外一阵喧闹。    “仙君,仙君!有人袭击仙君!”    “林师兄,林师兄,你醒醒啊!林桑储——!快来人啊!”    “别让他跑了!”    穆时一脚踩上窗柩,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林桑储倒在人群之中,身上笼罩着极为不祥的灰黑色雾气。    不远处,一个被黑色布料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不像善类的身影正向外逃窜。有几个天机阁弟子欲追,却被人群所阻。    穆时扯下钉在窗户上的纱帘,拎着这块半透的布料,直接从三楼跃下。她朝着正下方落下,踩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屋檐上,再轻巧地跳到位于街道对面、斜前方的赌坊屋檐上。    穆时轻松地追上了逃跑之人。    那人回头,看到飞檐走壁的穆时,还未来得及露出惊恐之色,便被穆时用布蒙住。    原本脆弱的纱帘被穆时以灵力加固,紧紧缠在黑袍人身上。他被紧紧束缚,在地上弹跳两下,犹如离水之鱼般无助。    贺兰遥见穆时制住黑袍人,这才想起此刻并非围观之时,赶忙也翻出窗户,跳下楼去,靠近林桑储。    林桑储已昏迷,他的腰腹部被一把短刀刺穿,黑雾正是从这短刀上散发而出。    短刀的刀刃已没入林桑储体内,仅能凭借刀柄上带有银锈的十一个口中含咒文的骷髅头,判断此短刀定有问题。    守在林桑储身旁的弟子无助道:    “该不该拔刀啊?”    拔刀,伤口便没了东西堵塞,若未做好准备贸然拔刀,可能危及性命。但这短刀明显有问题,不拔刀后果或许更严重。    “我是大夫,我来处理。”    贺兰遥又对夕暮楼的伙计说,    “麻烦找把刀,形状相近的,再搬个炭盆过来。”    伙计应了一声,立刻去找东西。    不久,便带着一整套刀具和炭盆回来了。贺兰遥挑了把宽度稍窄一点的,将刀放在炭盆上加热。    天机阁弟子见此情形,不肯让贺兰遥碰林桑储:    “你这是作甚?你是哪家的大夫?药王谷的还是太墟仙宗的?”    穆时拖着被窗帘卷住的黑袍人走来,她出示玉牌,说道:    “我是太墟的,并非医修,但懂些医道,明决所教。林桑储这状况,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这弟子见玉牌,听穆时之言,已明其身份。他只好让开,转头望向问天楼,心中催促阁中之人速来。    贺兰遥蹲在地上,用袖子裹住手,试图触碰短刀。尚未碰到,便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往他身体里钻。    穆时打开他的手:    “你不要命了?”    贺兰遥与她对视。    穆时道:“我来拔,我说动手再动手。”    贺兰遥点头。    穆时握住短刀刀柄,那黑雾仿佛被阻挡,无法顺着她的手攀升。她乃大乘期巅峰境界的修士,修为足以抵御诸多侵害。    穆时拔出短刀,她按住林桑储的伤口,绘有止血符的黄符纸从乾坤袋飞出,贴在伤口上。穆时注入灵力,可黑雾未散,林桑储的血也未止住,浸透了黄符纸。    穆时见止血符无效,又取出一个小药瓶,拔开瓶塞,将瓶中灵药倒在伤口上,但血仍在流。    两次尝试皆失败,让穆时有了判断:多半是这黑雾阻碍了灵力修复伤口。    灵符和灵药皆无用,只能尝试不依赖灵力的笨办法。    穆时对贺兰遥说:“动手。”    贺兰遥两指分开林桑储腹部的伤口,将烧得滚烫的刀插入,血肉被烫熟,发出滋滋声响。林桑储疼得皱眉,却仍未醒来。    好在这笨拙的止血方法奏效,林桑储的伤口不再流血。    天机阁弟子看着林桑储难受的模样,担忧又心疼,问:    “你们这样会不会伤到林师兄的肠子?”    穆时起身,问道:    “修仙之人又不进食,要肠子何用?能保住命便好,管肠子作甚?”    天机阁弟子无言以对:“这,这……”    不久,莫嘉志和祝恒带着阁中弟子,从不同方向赶来。天机阁弟子分开人群,两名弟子左右搀扶着黑袍人,将其从地上拉起,摘下他的帽子。    祝恒问:“你对我徒弟做了何事?”    黑袍人闭口不言,只是愤恨地瞪着祝恒。    “不肯说?”    祝恒似被激怒,脸上带笑,目光却如冰雪般寒冷,他道,    “那就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天机阁的手段硬。”    莫嘉志忧心道:“师父,师弟他……”    穆时接过话,对祝恒说:    “他身上有极为复杂的诅咒,我驱除了大半,但无法根除。明决采药去了,不在天城,虽知大致方位,却定然难找,这种情况下飞信也无法送达。我建议直接送林桑储去药王谷,越快越好。”    莫嘉志正要催促身边弟子去办此事。    “等等。”    祝恒对身旁弟子说,    “你们送他去药王谷。”    莫嘉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抬头与祝恒对视,却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莫嘉志咬咬牙,声音略带悲戚:    “师父,您是在怀疑我吗?”    祝恒从莫嘉志身旁走过,说道:    “莫要多想,去忙你的事。此事与你有无关联,事实自会证明。”    莫嘉志悲恸地深吸一口气,咽下不断涌起的委屈,应道:    “……是。”    莫嘉志带着他带来的那批弟子离去。    “这便是你的一言堂?在阁中说一不二没错,但徒弟在你眼前受伤,显得你着实不可靠啊,祝恒。”    穆时拍拍祝恒的肩膀,道,    “还有,你可知你的言行有多伤徒弟的心?有朝一日遭反噬,可莫要喊痛。”    穆时嘲笑完祝恒,抓住贺兰遥的手腕:    “走了,别掺和他们的事,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城。”    贺兰遥被穆时拉扯着,踉跄两步。    “出城?”    祝恒一甩衣袖,对身边弟子说,    “颁布禁令,天城全面戒严,非必要情况禁止出入,对城中之人进行清查,符器毒药全部没收,灵兽也需接受管制。”    “穆师侄,你身份特殊,我也不便对你严格要求,只请你在你师父的住处待好,莫给我添麻烦。”    穆时止步,回头。    她迈步走到祝恒面前,眉眼间泛起温和的笑意,语气轻柔缓慢:    “祝恒,你若敢波及我,我就让整个天机阁知晓,问心剑何以成为世间最强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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