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光熹微。 谢韵庭带着谢昭和兰姻去找谢元求诊。 谢元检查着两人的尺脉,蹙起了眉头,说道:“我研究毒物数十年,这么诡异的毒症还是生平第一次所见。” 谢韵庭紧张道:“爹爹,这毒可解吗?” 谢元凝思片刻,朝着谢昭和兰姻说道:“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可以试一试。不过......从脉象上看,你们两人中毒程度深浅不一。” 谢昭说道:“我先前换血疗毒,将体内的毒排出了一些。“ 谢元点了点头,“这是对的,不过这位姑娘的毒症恐怕......” 谢元话语停顿,欲言又止。 兰姻心里大致有数,她曾喝过阿蛮的血用以疗毒,可阿蛮的血亦是毒药,时间一长,她体内的毒症必然更加严重。 她看着谢元,说道:“谢伯父,但说无妨。” 谢元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姑娘,你是韵庭的小友,我就不瞒着你了。你体内的毒症已经深入骨髓......你要是早一点来找我,我或许还可以为你多续几年命……现在,我无法保证能否治愈你。” 兰姻心中明了,“您就大胆告诉我,我还有几年可以活吧?” 谢元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兰姻问道:“三年?” 谢元无奈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补充道:“我先给你开服药,你拿回去吃,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准能挺过第三年。” 兰姻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 几日后,时至午后。 谢昭一改前阵子的颓废之色,拉着带着兰姻出府,说是要去采购皇室所需之物。 两人沿着柳州城的商道,逛遍了大大小小的铺子。 半天下来,兰姻又累又烦躁,她卸下了刚从珠宝铺子买来的礼盒,躺倒在马车的坐榻上,“吃得苦中苦,伺候人上人——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平民百姓都羡慕宫里的贵人了。” 谢昭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所以吃苦不可能成为人上人,得吃人才可以。” 兰姻眼眸微颤,道:“你别想着吃人了,还是多积点功德吧。” “这世道吃人,积德没用,我不吃人就是人吃我。”语毕,谢昭睨了兰姻一眼,话锋一转又调侃道:“听说你先前差点和东宫圆房,要不是那小奴隶闹洞房搅和了此事,说不定你现在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 兰姻一时失语,说道:“你别取笑我了,要是我真的当了人上人,小心我第一个找你麻烦。” 谢昭不以为意,“怎么,你还能忍心下令把我杀了不成?” 兰姻闻言,学着谢昭的语气,笑谑道:“我怎么忍心杀你,我会让你跪下来给我洗脚。” 知道自己活不长之后,兰姻变得愈发大胆了。 谢昭也不恼怒,眼底划过一些不明的情绪,说道:“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也不可能。” 说完,他又翻看了一下采购清单,转头道:“太子妃怀了身孕,太子想托我在柳州给他挑一份礼物送给太子妃,不知道送什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兰姻听到这里,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他们成婚半年不到,这么快就怀上了?” 谢昭言语中带着一丝挑逗,“你不懂男子,久旱逢甘霖,不免要得贪了些。” 兰姻假装没听到谢昭的话,岔开话题说道:“我觉得可以送柳州螺蛳粉。” “你想害我可以直说,这螺蛳粉是能给人吃的吗?” 兰姻笑呵呵,说道:“万一太子妃的口味比较重呢?” 谢昭合上清单册子,思索片刻说道:“你说我送一只鹦鹉,行不行?深宫寂寞,找只会说话的鹦鹉陪着她解闷。” 敢情谢昭已经想好了,本意也不是真想寻求兰姻的意见。 兰姻耸了耸肩,没有反驳他的想法。 于是,两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城西集市。 路边卖鸟的小贩们提着鸟笼吆喝着,琳琅满目的珍奇鸟儿在精致的笼子里争相啼鸣。 谢昭穿梭于各个摊子之间,经过一番比对,他的目光落到一只羽翼丰满的金刚鹦鹉身上,“这只怎么样?” 谢昭指着那只金刚鹦鹉,询问兰姻的意见。 兰姻紧蹙眉头,不禁怀疑起了谢昭的审美,摇头道:“颜色花哨——实在是太丑了。” “会说话不就行了,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好看的东西都带着毒,会害人。” 兰姻微眯双眼,总觉得谢昭有些指桑骂槐,“你是在骂人还是在骂鸟?” 谢昭睨了她一眼,“你心里知道就好。” 不再多言,谢昭又拎起了另外一只鸟笼,仔细看了起来。 鸟笼里头关着一只玄凤鹦鹉。 摊主见状,立刻凑过来介绍道:“此鸟聪慧异常,能说十几句人话,性格也好,容易亲近人,平日里还爱与人逗趣玩耍呢!” 话音未落,只听那只鹦鹉娴熟地说起了人话:“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摊主热情地向谢昭推销着笼子里的鸟。 兰姻站在一旁,心思却往别的地方飘了过去。 她朝着角落里走了两步,只见一只黑首白身的喜鹊安静地窝在竹编笼子里,阳光洒在墨黑色的翎羽上,反射出一丝浅浅的光泽。 喜鹊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并不在意,优雅地啄着水。 兰姻轻轻蹲下身子,注视着眼前的小生灵,“小家伙,你和我以前养的那只喜鹊长得真像。” 那只喜鹊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停下喝水的动作,转过头来用那乌黑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她,一人一鸟的目光瞬间交汇在一起。 此时,谢昭已经挑好了鹦鹉,提着鸟笼走了过来,“你看中了这只鸟?” 兰姻摇了摇头说道:“世人常说:乌鸦报凶,喜鹊报喜。他们总是把喜鹊当作吉祥的象征,但实际上喜鹊性格暴戾,极为难养。我曾经就养过一只喜鹊,那家伙天生只有一足,性格古怪,凶得很,不光抢夺其他鸟儿的食物,还总是故意把我的话本子啄烂。” 谢昭举目审视着兰姻,“既然它那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养它?” 兰姻的眼角微微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虽然它又凶又坏,但是我并不讨厌它。因为它在山上陪了我十六年,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兰姻还记得自己刚化成人形的时候,由于反应迟钝,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每回被月老痛骂以后,她就会独自躲到姻缘山峰顶的老树下偷抹眼泪。 那只喜鹊就是在那棵老树下被她捡到的,当时它受了重伤,肩羽、腋羽、翅下覆羽、尾上覆羽都被天火烧得焦黑...... 后来,兰姻悉心照顾了它许久,终于养好了它身上的伤。 往后十六年,兰姻将那只喜鹊养在笼子里,每日对着它说话解闷。 天界百年如一日的寂寞,却有了那只喜鹊的陪伴,才得以换来了一丝慰藉。 即便那只喜鹊最后离开了兰姻,兰姻也从未讨厌过它。 “傻瓜!傻瓜!”谢昭手上笼子里的鹦鹉突然朝着兰姻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兰姻闻言起身,双手交叉于胸口,朝着谢昭手中的鹦鹉恐吓道:“嘴碎的鸟儿,小心我拔光你的毛!” 鹦鹉似乎听懂了兰姻的话,来回扑腾着双翅,喊道:“坏人!坏人来了!” 兰姻笑着抬头,视线越过谢昭,忽然对上了一道淡漠的目光。 一刹那,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抬眼望去,只见阿蛮一身黑衣劲装,长身肃立在街道的另外一边。 他似乎是有备而来,又好像站在那里观察了她许久,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兰姻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向谢昭投去求救的视线。 然而,谢昭却幸灾乐祸地看着兰姻,说道:“接你的人来了,你该走了。” 兰姻脸色沉了下来,“是你将我在柳州的消息告诉了他?” 谢昭一边逗着鸟,一边笑着说道:“你别怪我出卖你——如今这个世道兵荒马乱,你一个人孤立无援。他可以做你的靠山,毕竟我也护不了你多久了。” 说完,谢昭意味深长地看了兰姻一眼,悠闲自若地抛下她,转身离开了。 兰姻僵硬地站在原地,自嘲了一声。 谢昭本就是个自私无情的人,她怎么会蠢到将希冀寄托在谢昭身上。 他带她离开国都,只是想进一步拉深她和阿蛮之间的嫌隙罢了。 兰姻看了一眼对面的阿蛮,不带一丝犹豫,转身就要走。 然而身前突然闪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兰姑娘,走错路了,将军和马车在那边等着。” 兰姻抬眼看向来人——是顺子。 顺子腰间带刀,小声道:“将军说要是兰姑娘不肯回去,就让俺用武力解决,俺不想伤你,还是请兰姑娘主动移步马车吧。” 兰姻微蹙眉头,硬气道:“那你就杀了我吧。” “这、这......”顺子僵持在原地,显然没想到先前那般乖顺的兰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家猫急了也咬人。 顺子无措地回头朝着阿蛮示意了一眼。 紧接着,阿蛮就走了过来,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兰姻拽进怀里。 兰姻抗拒着想要脱离他,却被他强行固在怀里动弹不得。 只见远处的马车朝着兰姻缓缓驶来,马车行驶到她跟前停了下来,顺子连忙识趣地掀开了车帘子。 阿蛮将她拉上了马车,帘子一放下,就隔绝了外面街道上的嘈杂声。 兰姻企图挣脱阿蛮的束缚,冷声道:“我要下车,放我走。” 阿蛮却俯下身子,越发用力将她压制在坐榻上,“阿姐,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