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猎屋里整装之后,兰姻跟着阿蛮继续赶路。 在通往平山村的必经之路上,却意外得知昨夜大雨冲垮了山路,石流堵住了路口,马匹无法通行,两人只能返程回了兰府。 回去之后,阿蛮再次将兰姻锁了起来。 仿佛那夜的经历就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兰姻总算是想明白了—— 这个女菩萨谁爱当,谁去当吧。 纵然她有愧于阿蛮,但是阿蛮这般虐着她,让她身心都不好受。 而且这些日子,她的身子日益衰败,恐怕活不到阿蛮大限之日,她就得先走一步了。 既然渡劫已经失败了,那么她想要在自己临终回到天界之前,在人界过一段逍遥自由的日子。 于是,兰姻找机会给谢韵庭悄悄递了一封求救信,指望她能感念先前的交情,帮她逃出兰府。 几日后,谢韵庭回信给兰姻—— 近些时日,东边天灾肆虐闹饥荒,地方官府不管不问,盗匪趁机横行勒索灾民。一些流民不远万里跑到国都外闹事,朝廷为了摆平此事,只能下令赈灾济贫,号召城内官商联合安抚城外闹事的灾民。谢家作为城中豪商,每日会安排马车出城施粥。 谢韵庭准备帮兰姻混入车队,离开国都。 这日,晨光微明,雾气蒙蒙。 兰府马厩里乌泱泱的一片,一道人影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兰府的马奴正在清扫着马厩内的干草和动物粪便。 兰姻则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秽桶之中,偶尔透过缝隙才能勉强喘口气。 藏身的秽桶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臭味,兰姻捏着鼻子,不得不忍受着周遭的不适。 好在马奴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清理完马厩之后,马奴将秽桶运上牛车离开了兰府。 待牛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兰姻趁着马奴不注意,从秽桶之中偷溜了出来。 与此同时,巷子深处有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已经在原地等候多时。 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雕花灯笼,藏青色绸缎所织的车帘由内掀起,淡淡的熏香从马车内飘散而出。 谢韵庭身着一袭藕色纱裙,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朝着兰姻示意了一下,催促道:“快上来,晚了就走不了了。” 兰姻刚进入马车,就对上了一双狡黠的目光。 “你怎么也来了?”兰姻诧异地看着谢昭。 谢昭却没有回到兰姻的疑问,反而偏过头捂着鼻子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臭?” 兰姻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色道:“香粉铺子新进的西域熏香。” 听着兰姻胡说八道,谢昭略有些嫌弃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从旁边拿出一套侍女的衣物,丢到她手中,“时间不多,赶紧换上。” 兰姻没有犹豫,径自脱下了最外层的袍子,将谢昭给的衣服叠穿在里衣之外。 谢昭见她穿好了衣服,随即朝着外面的马夫吩咐道:“走吧,出城。” 半个时辰之后,谢府的马车顺利驶出了国都。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了起来,兰姻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城门,快速收回目光,放下了车窗帷帘。 她看向谢昭和谢韵庭,只见两人穿戴整洁,并排坐在她对面,车厢靠窗的角落里还放着两箱行囊。 种种端倪告诉兰姻,他们这次出城并不是去施粥济贫的,而是要远途出行。 兰姻扫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谢昭,又将目光落回谢韵庭身上,说道:“多谢你送我出城,过会儿你在路边停一停,把我放下来,我自己租匹马离开就行。” 话音刚落,谢昭就睁开了眼睛,凝着兰姻的眸子说道:“你想一个人走?” “对。”兰姻肯定道。 谢昭说道:“山高路远,你能逃到哪里去?” 这句话瞬间把兰姻想说的话打了回去。 南越国东边正在闹饥荒、南边又战事频发。 兰姻凭借这样一具孱弱破败的身体,很有可能没走多远就被流寇盗匪杀了。 沉默之间,谢韵庭开口说道:“我和昭哥哥要回柳州祭祖,你要是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柳州吧?而且我爹爹拜学古今医术,对毒药也有一些研究,说不定能解开你和昭哥哥身上的毒。” 兰姻的目光越过谢韵庭,落在谢昭身上,质问道:“你早就计划好要带我去柳州了,对吧?” 以谢韵庭的性格不会安排这么周密的计划,既帮她想到利用马厩秽桶出府这么损的法子,又提前规划好出城的路线,甚至还给她准备好了备用衣物。 这一切只有可能是谢昭的杰作。 谢昭笑意隐隐,“不必谢我。” 兰姻有点不太相信谢昭会这么好心帮她,“为什么帮我?” 见兰姻怀疑他,谢昭顿了顿,嗤笑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要是觉得我有所图,就当我是为了报复那小奴隶给我下毒吧。” 谢昭和阿蛮之间的仇怨已经结下了。 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货色——阿蛮行事狠厉、不给人留退路;谢昭行事疯癫、总是出其不意。 但相比之下,虽然谢昭不算好人,但是至少跟着他不会饿死。 再者,她也想去柳州求医,她还不想死...... 兰姻想到这里,顺从地闭上眼睛装睡,不再置疑谢昭的决定。 八日后。 兰姻跟随谢昭一行人抵达了柳州。 当天傍晚,马车停在了一座高门大院外。 一位银须白发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一群家丁陪在他身后. 那老者一见到谢韵庭从马车内出来,严肃的脸上瞬间一展笑颜,“乖女儿,为父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谢韵庭见到老者也欣喜不已,顾不得礼数,连忙迈开步子迎了上去喊道:“爹爹!” 这老者就是谢韵庭的父亲——谢元。 谢元是谢氏一族的旁支血脉,真要论他和谢昭的关系恐怕要追溯到上上上上一代。 至于隔了这么多代,谢元和谢昭还能沾亲带故,是因为谢元在十几年前曾经接济过走投无路的谢昭。 这件事追溯起来大有文章,兰姻也只是从谢韵庭口中知道个大概,不知当年具体发生过什么。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年谢昭和他患有疯癫症的母亲曾在谢元府上住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段日子里,谢昭和谢韵庭定下了婚约。 而如今,谢昭的母亲还寄住在谢元府上。 谢元和谢韵庭寒暄了片刻,方才看向一旁的谢昭,“这么多年不见,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也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快些进府换身衣服,我们再好好叙旧。” 谢昭一改往日态度,温和有礼地朝着谢元作揖道:“好的,表叔伯。” 兰姻见状,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跟着谢昭进了府。 谢昭此行没有带近身婢女,兰姻就顺其自然地被他当成了婢女使唤。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谢昭隔壁,与其说是隔壁,其实只隔了一扇门。 整个房间分成里间和外间,里间是主人卧,外间是下人卧以及用来置放一些杂物。 进了房间,谢昭也不避讳一旁的兰姻,直接在她面前换起了衣服,“从箱子里取一套衣服出来给我。” 兰姻见他脱掉了外袍,全身上下仅留一条外裤蔽体,便不动声色避开了视线。 她蹲在箱子边上,翻找着谢昭的衣物,却见里面只放了两套换洗的便装,想来他这次没有打算逗留太长时间。 兰姻收起了心思,拿出一套湖蓝色的云缎锦衣,隔着屏风递了过去,“你看看这套可以吗?” 谢昭看了一眼,说道:“换成红色的那套。” 两套衣服除了颜色不一样,款式都一样。 兰姻收回手,倒也听不出谢昭是不是在故意刁难她。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她顺从地换了红色的那套衣服递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谢昭默不作声地换好了衣服,走出了里间。 兰姻发现自从进府之后,谢昭的话就变少了。 正觉得有些纳闷,紧接着就看见他身穿一套烟红色的窄袖直裾锦服站在她面前,黑发以镶壁鎏金冠高高束起,干净爽朗,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改往日纨绔模样。 兰姻看得有些失神,“第一次见你这么穿搭,有点不习惯了。” 谢昭正色道:“我不喜欢红色,这套衣服只有回柳州才会穿上这么一回。” 兰姻不理解,“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穿?” 谢昭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说道:“因为我母亲是个疯子,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发病的时候谁也不认识。她只记得我小时候常穿红色的学服,所以总是把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认成是我。” “难怪。”兰姻回应了一声,“那你和你母亲多少年没见了?” “十四年。” “这么久了?”兰姻思索片刻,说道:“你今年二十有八,这么算起来,那你岂不是十四岁就离开柳州,独自出去闯荡了?” 谢昭挑了挑眉,凝着兰姻的眸子,反问道:“怎么,你很想了解我的过去吗?” 正所谓了解别人的软肋,才能更容易拿捏他。 兰姻心里如是想着,点了点头说道:“把过去藏得太深,未必是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谢昭移开了视线,说道:“我没有向别人展示过去的爱好,而且你又算得上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话别说得那么绝对,虽然我们之间仇怨结深,但是真要论起来,我们也勉强算得上是故交。我想多了解一下朋友,这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谁跟你是朋友?我不需要朋友。”谢昭脸色沉了下来,径自走出了屋子。 兰姻吃了一记闭门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