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姻跌跌撞撞地从诏狱里走了出来,身上的衣物沾满了灰尘。 凛冽的寒风吹过兰姻的脸颊,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使得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扭曲起来。 清晓时分,街道上除了偶尔飘过的几片雪花之外,空无一人。 兰姻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片混沌,瞬间映出了她的孤独。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她体内抽离了出来,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让她难以承受。 她一步一顿地走回了南苑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之上,疼得厉害。 谢府被抄家,谢家男丁奴仆被流放,谢氏女子皆被放入教坊司。 此刻,谢府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官兵们押送着谢韵庭和谢昭的母亲走了出来,迎接她们的是一辆肮脏老旧的牢车。 谢韵庭身上仍然穿着那日的红色吉服,她扶着年迈的谢昭母亲,步履艰难地向前走着。 谢昭母亲疯疯癫癫的,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如孩童般抓着谢韵庭的手腕,笑着嚷嚷道:“我们是要出去玩吗?哈哈哈!昭儿......我们要去哪里玩?” 一个官兵见状,不耐烦地喊道,“走快点!慢的像老牛一样,半天都动不了一步!” 说完,他走上前来,粗鲁地推了谢韵庭一把。 谢韵庭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往前跌了两步。 那官兵趁机抓下了她头上的金簪子,贪婪地笑道:“这首饰看着值不少钱,充公了!” 簪子尖锐的边角缠绕住了谢韵庭的头发,瞬间就划破了她的头皮。 一阵吃痛传来,谢韵庭却死命地拉扯着簪子,不顾以往的温柔形象,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这是昭哥哥给我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愤怒,企图留住谢昭这辈子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亦是最后一件礼物。 官兵变本加厉,狠狠地踹了谢韵庭一脚,瞬间将她踹倒在地,不屑地骂道:“去你的昭哥哥!姓谢的那个孙子都死在大牢里了,你下地狱找他去吧!” 谢昭母亲见状急忙上前,将谢韵庭紧紧地抱在怀里,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痴傻地呢喃道:“昭儿......昭儿别怕!娘亲护着你,快站到娘亲身后来......昭儿别怕......” 谢韵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过了很久,官兵的斥责声没有再次传来,谢韵庭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探看了一下,只见兰姻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谢韵庭突然目光狠厉,朝着兰姻冲了过来。 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她疯狂地掐着兰姻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道:“兰姻!是你害死了昭哥哥!我要你偿命!” 兰姻被谢韵庭猝不及防地掐住了脖子,空气瞬间变得沉重而稀薄,几乎快要使她窒息。 然而这时,兰姻眼前刀光一闪,一把长刀割破了谢韵庭的手筋。 “啊啊啊啊啊啊——”谢韵庭瞬间松开了手,痛得尖叫起来。 阿蛮走到兰姻身侧,迅速将刀尖指向谢韵庭,用阴郁的眼神警告她,“你是在找死。” 谢韵庭已经被痛苦和愤怒所吞噬,她挣扎着爬起来,指着阿蛮疯狂地咒骂道:“死?死又有何惧?!可怕的是这个世道!是你这个恶人!”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仿佛要一次性将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当年昭哥哥不曾杀你们,他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如今你们何故容不下他?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谢韵庭在此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善果,日日夜夜梦魇缠身!诸事不顺,众叛亲离,百福不享,长命百岁!哈哈哈哈哈!” 谢韵庭凄厉地大笑着,冲向了阿蛮手中的长刀。 刀锋无情地刺入了她的身体,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了兰姻一脸。 一切发生得太快,兰姻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那刀尖上的血迹和谢韵庭身上的嫁衣显得尤其刺眼而凄厉。 阿蛮没有说话,慢慢地将刀刃从谢韵庭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昭儿!啊啊啊啊啊啊——”谢昭母亲发疯一般跑了过来,抱着谢韵庭的尸首,失声痛哭道:“昭儿!昭儿你醒醒啊……不要丢下娘亲一个人啊——” 谢昭母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她的哭泣声撕心裂肺,在冷寂的空气中传出很远很远。 她或许是真的疯了,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起来,痴傻地喊道:“哈哈哈哈哈!昭儿,昭儿死了,真好,真好……死了就能脱离苦海了……娘亲马上就来陪昭儿,昭儿等等我!等等我……” 说完,谢昭母亲垂下头颅,猛然朝着雪地里撞去,然而厚厚的积雪阻挡了她往下撞的力道,没能一头撞死。 一旁的官兵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连忙制住谢昭母亲,瑟瑟发抖地朝着阿蛮作了一揖,“兰将军……眼下小的该怎么向上头交代啊?” “不必交代,就说人是我杀的。”阿蛮冷漠地将长刀收回鞘中。 官兵见状只好作罢,用力拖拽着谢昭母亲朝囚车走去。 谢昭母亲却死死地抓着谢韵庭的手臂,将她的尸体在雪地里拉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兰姻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力所及之处皆是绝望。 待官兵走后,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兰姻和阿蛮。 阿蛮俯下身,用干净的一角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兰姻脸上溅到的血迹,“下次保证不会再弄脏你的脸了,阿姐。” 浓重的血腥味涌入兰姻的胸腔,她死死地抓住阿蛮微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质问道:“谢韵庭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没有害过你,她没有害过任何人!” 阿蛮浑身戾气,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是自杀的,谢昭也是。” 命簿所书,全都一一应验。 即便她改变了开头,也无法改变结尾。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正在嘲笑兰姻,嘲笑她的无能和滑稽,嘲笑她试图篡改天命,却最终还是被天命玩弄于股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救不了他们! 兰姻无力地跪倒在地,瞳孔中映照出阿蛮无情的灵魂,他的冷漠须臾间便揉碎了她坚硬的外壳,弥漫的雾气晕湿了她的眼眶。 这一刻,经年流转,兰姻仿佛看到了那年夜肆市上横照国都的灯火,通明不灭的火焰恍惚间好像通向黄泉的长明灯。 朦胧间,一个翩翩公子和一个秀丽女子并肩立于酒楼窗前。 他们和兰姻立于两个世界的分割线,那公子幸灾乐祸地望向人群里的兰姻,嘴唇微张好似在对她说什么话。 兰姻想要试图靠近一些,然而崩裂的记忆无情地撕扯着她的身体,扯得她好疼好疼,疼得她落下了泪。 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殆尽,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随着她的眼泪滚落在雪地里,融化了一地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