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正要说话。 身后,谢沉舟替她回道: “还有最后一口气未散。” 初瑶眼睛猛地亮起来: “我去找人来救他!” 可荒山野岭,她要上哪儿去找能救他的人呢? 她走了两步,停下脚,神色有些迷茫。 桑念拉拉谢沉舟袖子,小声问他: “你能救救他吗?” 谢沉舟看着她泛红的眼睛: “转身。” 桑念依言转过身背对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以指为刃,割开手腕。 殷红血液一滴滴流进青年口中。 然而,青年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谢沉舟面无表情地将伤口割得更深。 血流如注。 他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终于,不知放了多少血后,闻不语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谢沉舟收回手,退到一旁,垂眼: “好了。” “咳咳——” 闻不语猛然咳嗽两声,睁开双眼。 看见扑过来的初瑶,他有些怔愣。 “大师兄……” 方才冷静镇定的初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说不出剩下的话。 闻不语被迫回神。 他拍拍她的背,亦不知说什么好,满脸无措。 初瑶紧紧抱住他,哭得更伤心: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闻不语:“……你没看见我压在你碗下的字条?” 初瑶用力抹泪: “我想等你一起吃饭,没有碰过碗,也没看见你的字条,那上面写了什么?” 闻不语静了静,忽地笑了一下: “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 初瑶呜咽: “你明明病得快死了,却什么都不和我说,装成一副没事的样子,留了张字条就偷偷走了。” “还跑到乱葬岗,你……你……”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拿出那颗枇杷,抬眼看闻不语。 她眼圈儿通红,眸底水光闪动: “大师兄,我不能没有你,我只剩下你了。” 闻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那颗枇杷,伸手回抱她,语气郑重一如当年: “别怕,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初瑶小声问:“永远不分开?” 闻不语弯了眼眸: “永远不分开。” …… 不远处的树后。 谢沉舟身体半靠着树干,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桑念跟着他走过去,与他一起靠着树干。 察觉到她的存在,谢沉舟不动声色放下袖子,遮住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你大师兄没事了。”他道。 桑念“嗯”了一声,轻声说: “那也是你的大师兄。” 谢沉舟眼皮颤了颤。 “其实你就是谢沉舟。” 桑念脚尖碾碎一截枯枝,低着头说道: “你就是那个大家都害怕的魔尊,那个……曾经叛出逍遥宗的弟子。” 良久,久到仿佛一万年过去,谢沉舟动动唇,嗓音干涩: “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她道,“我猜的。” 归墟里的那个人,曾口误称呼他为‘谢’,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在怀疑了。 而回到凌霄宗,沈明朝对他的态度又实在太过反常。 更重要的是,这位余渡道友给她的感觉,莫名像一个人 ——那名曾出现在她梦境中的青年。 一只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狗。 种种加在一起,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很难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桑念叹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吐槽: “而且,谁家正经医修是靠放血救人啊。” 那样重的血腥味,是转过身不去看就能忽视掉的吗? 她冷不丁抓住他手臂,撩开袖子,指尖小心触了触。 腕间伤口堪堪愈合完毕,留下一道狰狞凸起的疤。 靠近伤口的袖子已被血浸得湿透,连带着污了她满手。 “你手还疼吗?”她问,“伤口似乎很大。” 谢沉舟嗓音微颤: “……你知道我是谢沉舟,也不害怕我?” 桑念:“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对了,谢谢你救了大师兄。” 谢沉舟轻轻抽回手,找出一方锦帕,低眉为她仔细擦拭手心。 “我只救想救的人。”他道,“没有你,我也会救闻不语。” 所以,不要自责。 桑念忽然问他: “谢沉舟,你以前也对我这么好吗?” 谢沉舟摇头:“我对你不好。” 桑念自顾自道: “那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我原本以为是你杀了我,可大师兄说我是自戕,难道真的是我不想活了?” 谢沉舟动作僵了僵,没有接话。 桑念向他确定:“我们以前是相爱的吗?” 这一次,谢沉舟回答得很快: “是的。” 他脸上漾起一丝温柔笑意: “我们还约好了,要一起去极北之地看极光。” 桑念语气茫然: “我不记得了。” 不管是极光还是谢沉舟,她都不记得了。 同样…… 她也不再是那个爱着他的桑念了。 多不公平。 谢沉舟眼眸黝黑,为她将颊边碎发拢到耳畔,动作小心翼翼: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不爱我了……也没关系。” 只要你还活着,这便很好了。 树下,两人陷入沉默。 阴天没有太阳,连风也泛着凉意。 桑念没由来地想,刚刚他的手真冷啊。 像冰。 她将将才想到这儿,手已控制不住的动了起来。 温热掌心覆在冰冷手背上,暖意一点点渡过去,试图捂热那只手。 这动作她从前似乎常常做,熟练得几乎成为下意识动作。 桑念愣住。 谢沉舟亦是一愣。 反应过来,她正要抽回手,他下意识握紧,眼里亮起一簇微弱的光: “念念……” 桑念有些尴尬: “我不是故意的,是这个手吧,它、它突然就不太听使唤了。” 谢沉舟:“你以前也总是为我捂手。” 怪不得。 桑念理解了,原来是条件反射。 她想了想,问谢沉舟: “那你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谢沉舟眼中刚亮起的光慢慢熄灭。 他放开她的手: “我希望你开心。” 桑念认真回道: “谢谢你。” 谢沉舟语气生硬: “你似乎总是在对我说谢谢。” 桑念不解:“这不好吗?我很有礼貌啊。”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头隐隐作痛,谢沉舟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胸腔内自见到沈明朝开始便翻涌不休的嫉妒。 ——同样都是失忆,她对沈明朝,可从没说过这两个字。 谢谢这两个字,有时代表的不止是礼貌。 是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