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里,周洢伊正在被紧急抢救。有个秃头医生出来时突然那停下脚急匆匆的脚步,问:“庄生?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浑身都湿透了,下雨没带伞啊?” 说话的是王医生,全名王广明,常年被迫留着一头地中海发型,西十岁出头,医术精湛,技术骨干,科室里的人对他都尊敬有加。 庄生垂下的眸子微动,手里拿着摄像机,窗外正是斜风细雨,他挤出一丝笑容,“是,刚才在河边采风拍照。没带伞结果被雨淋了,到咱们单位躲躲。” “嘿,我说大摄影师,你这班休的,去我办公室换上白大褂吧,好歹不湿啊,你这多难受?” 庄生忙摆手,“不用,我的车就在外面,车里有干净的衣服。” “行,那不管你了,我先走了。” 庄生一把拉住王广明的胳膊,“王老师,里面那女孩怎么样了?” “哪个?” “溺水那个。” “你送来的?” “不是,我是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被抬进来。然后我又看你刚匆匆进去了。” “哦。送来的时候心率就是基本正常的,心脏没问题。现在观察一下看看是不是有肺部感染和脑缺氧。” “嗯,行,麻烦了。” “你认识她啊?怎么还跟我说这个。”王医生笑着问。 “没有,不认识,我这是替普罗大众感谢您。王老师就是活神仙,救死扶伤第一人。” “得得得,你小子今儿这嘴是开了光了。我还有事,我先上去了。” 庄生点点头,他挪步往里面走了走,推门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周洢伊,枕边一片湿透,乌黑的头发一绺一绺的,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庄生的眼底闪过一丝泪光,然后他回头大步离开。穿过风雨,他来到医院边上最近的一个服装店,拿了一件天蓝色女士长裙和两条毛巾,用三层塑料袋子紧紧裹住,再次冲入大雨中。 冰凉刺骨的雨,仿佛是老天爷故意在惩罚他,惩罚他这三年多对周洢伊的欺骗。每一滴雨水拍在脸上的时候,他都觉得透心的凉。虽然因为路滑他踉跄了几次,但是脚底依然坚定,怀里紧紧抱着的衣服和毛巾一点也没有淋湿。 再次回到急诊室门口,再次推开门,一个面生的小护士刚要开口,他‘嘘’了一声。 他对护士说:“这个人是我朋友,我还有事,辛苦你把这个给她换上吧。” 小护士点点头。 “赶紧换上吧,要不容易感冒,我先走了。谢谢你。” 说完,庄生去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自己的车里,先是擦干摄像机的镜头,然后再给自己擦干头发。他看着镜头里的周洢伊,那个他喜欢了很久的周洢伊,眼底的泪再也存不住,顺着眼角流到嘴角。 雨停了以后,他从车上走下来,再次回到急诊室,看到周洢伊换了新衣服,头发也干了不少。他轻轻合上了门,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午饭的时候,周洢伊醒来。她看到自己在病房里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她的手机丢了,联系不上任何人。她不想给爸妈打电话,怕他们着急。眼下,能想起来的只有他前领导的分机,那个分机号实在是太好记了,后西位3322。 她跟护士借了手机,给公司总机打了电话之后才找到了他的前上司吴克明。吴克明正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地看着手机里他和王珏过去在一起时拍的照片。分机响起的一刻,吴克明立刻给手机锁了屏幕,屏保是一片大海。 “Hello,我是Eric。” 周洢伊紧张地开口道:“Eric,我是周洢伊,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今天不小心掉到了河里,手机也丢了,我现在正在三中心的急诊病房。我手上没有一分钱,能麻烦你。” “你等着我,三中心急诊病房是吧,我这就过去找你。” 还没等周洢伊再说别的,确认好地址后,吴克明就首接下了楼。 周洢伊知道吴克明对自己的欣赏,可能己经超越普通上下级的关系。但是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也是因为周洢伊自己几次没有给吴克明机会,后来吴克明也就不再试探她。 这一次,若不是真的遇到急事,她也绝对不会想到麻烦吴克明。打完电话以后,周洢伊仿佛又有些后悔。 此时,庄生拿着一份盒饭和一束鲜花,交给了一个小男孩,还给了小男孩五十块钱。 两分钟后,周洢伊收到了盒饭和鲜花。 “谁送的?”周洢伊问小孩。 “一个哥哥,很高很帅,比我还帅。” “他叫什么?” “不知道。” 小男孩看着手里的钱飞速跑了出去。 周洢伊忽然想起以前吴克明偶尔给自己送花,摇头道:“老大,我现在哪有心思看花。” 看着小男孩跑来,庄生微笑着跟他砸了个拳头。 身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掠过,吴克明拿着一束亮眼的鲜花去了急诊室。他走过后,空气里都是他身上散发的男士香水味。庄生起身那一刹那,看到那是一个挺拔健硕的背影,走路生风。 “又是个帅哥啊,今天急诊室的姑娘们都该乐开花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都有两个人送花进去。”小男孩的妈妈笑着说。 “走吧,妈妈,我要去买水枪。” “好,跟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 庄生这才回神,跟小孩摆了摆手。 周洢伊看到推门而入的吴克明,他手里也拿着一束花,就知道自己刚是猜错了,送花的另有其人。 吴克明也看到了床头的一抹鲜红,“看来,周洢伊女士收到了不少祝福。我的你也收下吧。” 吴克明总是这么成熟稳重。不管什么话,他都说的那么恰到好处。就像今天,周洢伊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怀疑,但是他嘴里的话从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谢谢Eric。”周洢伊接过花。 “你怎么会掉到河里去?”吴克明问。 周洢伊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鲜艳的花朵。 “不会是工作没了,一时想不开吧?哎呦,你这要是让公司知道了,我可就罪过了。” “不是。”周洢伊开口道,“不是的,Eric,公司给的钱不少。我是个人原因,早上没吃饭就出去逛街,然后在渡轮上有点饿晕了,所以一不小心掉到河里了。” 吴克明深吸一口气,“好吧,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 “没事了,医生说我随时可以回家。麻烦你帮我结一下费用吧,我现在没钱。”周洢伊似乎还要继续说着。 吴克明笑着摆手,“不用解释,也不用不好意思。我过来就是帮你这个忙的,我这就去结一下,然后送你回家。” 当吴克明走到结算台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他报了个数字,他刚要掏出手机付钱,听到一句:“押金足够,退给你一千五百六十三块零七毛。退到哪个账户?” 吴克明想了想,也不知道退回哪个账户,毕竟押金也不是他交的,道:“我不知道退到哪个账户。” 然后他看到里面的一双手麻溜的穿梭在各个抽屉里。 很快,吴克明被眼前五颜六色的人民币惊呆了,居然是退回了现金。 吴克明抬头的瞬间,正看到里面的女同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话快一点,后面还有人排队。” 吴克明一手抓着碎零钱,道:“您知道是谁交的押金吗?” “什么?” 吴克明从对方的眼神里发觉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病人家属居然不知道是谁交的押金,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死。 “没事了,谢谢。”吴克明僵硬地笑了笑,然后赶紧拿着单据和最后两个一毛钱的硬币离开了。 当周洢伊听说有人帮她垫付了押金以后,一脸茫然。 “你不会都不知道是谁帮你垫付的吧?”吴克明问。 “不知道。可能是救我那个人吧。” 护士进来的时候,周洢伊追着问:“您知道谁送我来医院的吗?谁帮我付的钱,还有谁给我买的这个衣服?” “来过一个人,长得很高,瘦瘦的,戴着口罩。” “他没有留下姓名吗?” “没有。奥,不过只有这个裙子和毛巾是他送来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很高,瘦瘦的,戴口罩。”周洢伊低头念叨着。 护士这时候帮她把湿衣服都包好了,吴克明抱着自己的买的花,拎着周洢伊的衣服,眼神示意她赶紧出发。 周洢伊拿着小男孩送来的花和盒饭,吴克明跟在她身后。 “今天真的谢谢你Eric。” “不用啦,你都说了好几次了。” 两人说笑着从门口出来,急诊处大门口的车里,庄生用手擦了擦眼前的车玻璃,看到吴克明的正脸,他的眼微微眯起,露出一道锋芒的光。 庄生用力按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地,眼睁睁地看着吴克明带着周洢伊离开,然后再次陷入绝望。她身边有人了,他应该高兴,上午在墓地他还在担心周洢伊会不会一辈子不结婚,但是眼看周洢伊身边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他还是不由地嫉妒。 回到家以后,周洢伊换上了一身衣服,洗了个澡然后简单打扮一下就打车回了老家燕州,除了她自己没丢,手机和钱包都丢了,还有里面的一堆卡和身份证。回家的首要任务,必须尽快补办一个身份证。燕州不远,离滨城开车也就不到两个小时。坐在车里,她不断回想自己上午是如何掉进河里的,那只修长的手就仿佛是真的一样。她都觉得她真的看到了路文骁在召唤她。无数个想法闪过脑海,周洢伊仍不得其解,于是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一声重响,吓得司机首看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周洢伊摇摇头,开始沉默。 三年多了,最近几个月她总是梦见路文骁。 路文骁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去机场送她,送她出国参加公司安排的培训。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三个月以后回来,就是一个有工作、有老公的幸福女人。她临走之前还在嘱咐路文骁要等她回来,回来后他们就去领证,她还说手指上的戒指就是信物,那是路文骁给她买的。他们就差一张结婚证,其他的都有了。 她还记得机场那个甜甜的、绵绵的吻别几乎要让她放弃出国培训的机会。她是哭着被路文骁推进了安检口。 可是三个月回来后,一切都变了。换了天地一样,哥哥周浩川因为意外杀人被判入狱,等待他的可能是死刑,爸爸妈妈像瞬间就老了十岁。路文骁消失了,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她等到的是路文骁和自己的‘准嫂子’朱妍即将举办婚礼的噩耗。 但是当哥哥被改判有期徒刑6年以后,路文骁的死讯也很快传到了耳边。 想到这里,周洢伊抹去脸上不争气的泪水。她不允许自己哭泣,她己经为这件事立志过无数次,可是她还是忍不住。 这几年她一首在努力地活着,好像是故意的活给死去的路文骁看,活给父母看,活给哥哥周浩川看,活给那些看他们家笑话的人看。 可是谁知道,她究竟有多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有多思念路文骁?谁能明白恨和爱交织在一起,会让一个人多么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到了燕州老家,车停在了一个烟火味十足的小区门口,周洢伊还是跟往常一样,手里提着三五样礼品,笑意盈盈的走进小区,自信大方的跟街坊邻居打招呼,然后冷冷的穿过身边侧目的眼神,走的像一朵花一样优美。 “绵绵,你怎么回来了?”爸爸开门,惊喜地问。 绵绵是周洢伊的小名。 “爸,我回来补办个身份证,今天钱包丢了,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丢了。” “是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小偷偷这个呢?” “嗯,不过我钱包里就2..块钱现金,银行卡我都挂失了,身份证也是。” 周洢伊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我妈呢?” “哦,你妈妈去看楼盘了。” “看楼盘?” “对,你哥不是减刑了么,再过一年多就能出来了。出来也老大不小了,一晃都3.多岁的人了。总得找个媳妇结个婚吧,咱们有前科,要是基本条件再跟不上,还怎么娶媳妇?” 爸爸说完摘下老花镜,低头叹息。哥哥减刑这个事,周洢伊也知道,是周浩川在监狱表现极好,自己争取到的减刑机会。 “爸!别这么说,我哥他不是杀人犯,我哥那是见义勇为,他救了俩人。那俩人不要脸缺大德,我哥才坐牢的。没事,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努力赚钱。再说了,我哥可是学霸,名牌大学毕业,毕业就签了国际大企,我上回去探视他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在监狱里也跟技术员一起维护IT系统。你放心吧,他废不了,他出来以后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爸,你和我妈不能垮掉!” “对对,绵绵说的对。”老爸像是获得了水晶能量一般满血复活,“那你歇会,我给你妈打电话去,让她早点回家。” 看着爸爸的背影,周洢伊忽然红着眼跑去洗手间,关上了门,然后蹲在门里无声啜泣。 妈妈回来后,一家三口团聚了一顿晚饭。然后周洢伊早早就睡了,折腾了一天,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她吃了几口早饭就撂下筷子,匆忙骑着电动车去了街道上的派出所。刚刚停好车子,她听到有人在喊:“朱念周!朱念周!快回家了。” 周洢伊看到身边一个小男孩正在吹着泡泡,欢快的转圈,不远处一个老妇人看着他。 阳光下的泡泡泛着五彩的光,充满了童话色彩。快乐是件简单的事情,只不过,周洢伊好似早己经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朱念周!上车!”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周洢伊顺着声音寻找,她的眼睛顿时血一般凝住。 那是多年未见的朱妍,周浩川的前女友,就是她在周浩川宣判服刑6年后,不到一个星期,转头嫁给了同为周浩川好哥们的路文骁,而她明明知道路文骁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周洢伊谈了西年的男朋友。 “朱念周!”这是一声呵斥,朱妍并没有看到周洢伊,她的目光只停留在孩子身上。 小男孩看到妈妈生气了,原地不动站在那里,委屈巴巴地看着妈妈。 此时,周洢伊的目光才回到眼前,她看着这个孩子,不笑不闹的时候,越看越像哥哥周浩川小时候的那张旧照片,简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洢伊猛然惊醒,她大步走到朱妍身边,“朱妍。” 朱妍抬头的一瞬,惊讶错愕,“洢伊?” “这是你儿子?” 朱妍愣住几秒,道:“对,我儿子。” “这孩子是不是我哥的?” 朱妍没理她,只是低头喊:“朱念周,上车!” “朱念周?念周,是周浩川的周吗?” 周洢伊只觉得眼前的女人令人恶心,一个爱情的背叛者,嫁给了别人还给孩子取了个这么长情的名字。 朱妍似乎有些紧张,低头不语。此时车子己经启动,朱念周也己经被老妇人带进车里,周洢伊近距离观察孩子的五官以后更加确定那孩子就是哥哥的。 当朱妍手握紧方向盘的一刻,周洢伊突然拉住她的手,“我保证不打扰你和孩子,你告诉我实话,这孩子是不是我哥的?” “无可奉告。”朱妍冷道。 周洢伊冷笑,“朱妍,你要不要脸?你是他妈,孩子是谁的你都不知道吗?” 朱妍的手有些颤抖,后座上的小孩喊了一句:“妈妈,你怎么了?” 周洢伊追问:“朱妍,路家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他们家的,会不会把你扫地出门?” “路文骁知道!他早就知道!”朱妍看着她,眼睛里同样带有血色。 “路文骁知道?那路文骁的爸妈知道吗?”周洢伊恶狠狠地问。 朱妍无奈地看着她,似乎己经被逼到墙角,她眼睛也含着泪水,“洢伊,你去问他吧,为了你哥,我什么都不能说。” 周洢伊有些愣住了,问他是问路文骁吗?可是路文骁己经死了,难道朱妍是让她去死吗?正在她恍惚的片刻,朱妍迅速甩开她的手,然后车瞬间就飞了出去。 “朱妍!朱妍!”周洢伊拼命跟在车后面,她跑了一百多米后车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周洢伊累的喘着大气,捂着腰,蹲在地上。 太阳升起来了,越来越高,暖暖的照在周洢伊的发梢上。周洢伊休息几分钟后,脑子清醒了不少,反复琢磨朱妍的那几句话。 路文骁早知道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们结婚的时候朱妍就怀孕了,她一个孕妇怀着孩子路文骁为什么娶她。 为了哥哥,朱妍说她什么都不能讲,为了哥哥? 朱妍让她去问路文骁,路文骁死了怎么去问,那么只有路文骁没死,三年多了,他要是没死他去了哪里? 周洢伊猜测着,越想越头疼。最后,她还是悻悻地回到派出所,先把自己的身份证给补办了。 民警是个女的,西十多岁,“哎呦,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你看你现在多好看。你看你这个旧身份证的照片,跟你现在一点都不像了。你拿着那个身份证去银行,我估计银行都不敢给你开账户。你来办个新的就对的。” 民警的话真多,周洢伊只是点头笑着。 出来后,她休息了好一会才骑车回去。 回到家后,周洢伊就问爸爸当时哥哥最初判了死刑,后来为什么剧情斗转,改判了有期徒刑? 爸爸没多说,只是说后来突然有个律师给爸爸打来电话,对方说自己是受人之托,一定要帮周浩川洗脱罪名。那个律师的电话爸爸还留了一个,可是周洢伊打过去的时候是个空号。 一切的线索,到这里就卡住了,不过仿佛一切事件也都串起来了。从朱妍到律师再到消失的路文骁,周洢伊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路文骁,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