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有一个平常人都没有的技能，不管她的心中是如何惊涛骇浪，她的脸上都能保持一直不动声色，好像天塌了下来她都能漠然着一张脸，即便偶有神色不对，也能瞬间变回原样，除非天赋异禀，不然很少能有人猜出她的心中所想。　　 推开门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吴小颖还在时不时的抽噎着，大约是发现顾宁靠近了，她的声音陡然间又大了一些，大有一种准备故技重施的再次祭出‘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将此人给哭出去。　　 “我们都说了很多遍了，”邓家佳撑着额头，像是疲惫到了极致，看也没看顾宁一眼就兀自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感情你们警察就能撒泼了是么？即便我是堕过胎没错，但哪条法律上规定人不能打胎了？！”　　 顾宁没说话，只是不紧不慢的走到两人对面坐了下来，正好背对着监控，这才看了邓家佳一眼，冷冷的说道：“我还没问你话。”　　 她的这句开场白实在是和之前来问过话人都不太一样，饶是正在哭的吴小颖都不免为之一愣。　　 顾宁轻轻的往后靠了一些，她将眼睛闭了起来，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好一会，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心里有一颗种子，我的负面情绪就是它最好的养料，但是在这之前我可能需要一个引子，两两相辅，它就能开出最美的黑色花儿来。”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基质，好像每个字眼都能顺着耳朵钻进灵魂深处，像是小石子一样的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吴小颖整个人没由的一抖，登时也不哭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的抬起头望向顾宁，眼底有惊恐有错愕，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慌张。　　 顾宁听吴小颖的哭声止住了，这才适时宜的睁开了眼睛，她表情淡然的不像是来审讯的，到是像来叨闲的，若有所指的说道：“吴小颖，你应该就是这课毒物吧？”　　 吴小颖的瞳孔陡然紧缩，几乎是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似乎是及时的反应过来这种本能恐怕会暴露些什么，眼神有些闪躲，并不敢迎视上顾宁的目光：“你……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顾宁一直岿然不动的注视着她，语气近乎笃定的说道：“你心里面应该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吴杨树是喜欢你的，他舍不得看到你不开心，他希望你可以过的好好的，但同时他的心理又是矛盾的，因为他知道这种交易是极其肮脏下作的。这种矛盾的心理一点一点的摧残着他，长久日积月累下来，导致他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了，对不对？”　　 话音刚落，顾宁大约也是没指望吴小颖能回复她些什么，是以只是不徐不疾的跟在的后边又补充了一句：“吴小颖，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一个人？不……是害死了一个人。”　　 “我没有！！！”　　 顾宁的这一番话好似触痛到了吴小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她猝然瞪大了眼睛，整个眼球中布满了清晰可见的细长红血丝，声音几不可察间显得有些发抖：“我才没有害死他！是他……是他自己倒霉……是他倒霉，和我没关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宁讳莫如深的一笑，也没有反驳吴小颖，只是像是刻意的在强调些什么似得又说了一句：“吴杨树现在已经死了，你知道吧。”　　 注意，顾宁在这里的语气是平铺直叙的，甚至没用一点反问句，这就直接表明了顾宁并没有想要的吴小颖承认些什么，她想要达到的目的不过只是加深吴小颖心头的罪恶感。　　 哪怕是再怎么十恶不赦的人，他们的心中都有一种凌驾于他本身罪责之上的罪恶感，一旦被触碰到了这块禁区，他们的情绪就会不可遏制的发生变化。　　 吴小颖之于吴杨树来说，是毒物。　　 吴杨树之于吴小颖来说，是禁区。　　 于他们双方而言，他们彼此的罪恶早已经纵横交缠在了一起，彼此都是埋在对方心头那根最深最痛的刺。　　 是一种美好又邪恶的存在。　　 “我……”直到这一会，吴小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真正惊慌的神色来，但是她的心头又好像还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在让她继续坚持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将手撑在膝盖上以来遮掩她有些颤抖的胳膊，神经质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嗯？”顾宁的嘴角好似勾起了一丝玩味的弧度，她学着张柏岩那样将身子微微往前倾，目光直视吴小颖，周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我什么也没问你，你不知道什么？”　　 吴小颖闻言，陡然迎视上了顾宁的目光，她的眼睛瞪的老大，眼神里好像带着毒：“你耍我？！”　　 吴小颖突如其来的反应猝不及防的将坐在监视器前的叶承乐和方糖两个人都给吓了一跳，如果说顾宁在进去审讯室之前他们还对顾宁的那番推理有那么一丢丢的疑窦，都这会在看见了吴小颖的反应后，疑窦顷刻间烟消云散。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无辜弱势气质出现在他们眼球中的吴小颖撕下面具后竟然会是这种样子，那眼神中的恶毒好像恨不得活生生的将对面坐的人给一口活活吞了。　　 叶承乐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委实还是第一次担心犯罪嫌疑人会在审讯室中行凶，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将手搁在了别在后腰上的枪套上。　　 同一时间，刚刚从县局风急火撩赶回市局的张柏岩将一同带回来的钱正洪随手交给了重案组之后，后脚跟着就往审讯室的方向走了去，刚一推开门就发现了叶承乐和方糖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　　 “怎么回事？”张柏岩蹙着眉梢，能看的出来他忙到现在都没有休息，眉宇间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疲惫：“顾宁人呢？”　　 方糖指了指审讯室，轻声说道：“在里面呢。”　　 张柏岩点了点头没有多说，随便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饮尽，而后才说道：“进去多久了？你们都有问出什么吗？”　　 “进去没多久，十来分钟吧。”叶承乐飞快将顾宁刚刚和他们的推理内容给张柏岩重复了一遍，顺带的还词汇丰富的形容了一下吴小颖刚刚的反应，末了，又指了指张大队长手中的纸杯，言简意赅的道：“那是顾宁的。”　　 张柏岩：“……”　　 张大队长不甚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并没有打算就着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但他好像对顾宁刚刚的那番推理颇感兴趣，凑过去觑了一眼监视器，淡淡的道：“是有点不正常，我就说这两个丫头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感情是这个丫头一直在装，啧啧，这年头身上没点演技做点坏事都不容易。”　　 虽然明面上的话是这样说的，但张柏岩的心中却不可谓不震撼，在这之前，他甚至都没想过顾宁的观察能力竟然这样细致。　　 回想一下，从案件发生到现在为止，顾宁其实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人在这之前都没能真正接触到邓家佳和吴小颖，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通过方糖才有所了解，其他的根本不清楚。　　 是以在之前，张柏岩也并没有在吴小颖和邓家佳身上耗费太多的心思，他最多只是觉得吴小颖的所作所为有些奇怪，并没有这么深入的去剖析过其他。　　 但顾宁不一样，对方只是比他早几个小时回到市局而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么深层的一面？　　 吴小颖的伪装不可谓不严密，连方糖都没能察觉出一二来，顾宁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实习生，除了身上的确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以外，在案件细节以及人物心理的揣摩上简直可以用天赋异禀四个字来形容。　　 而坐在审讯室内的顾宁到没有发现张柏岩已经回来了，这会她正好整以暇的坐着，十分有耐心的等待着吴小颖的理智渐渐回笼，甚至还掏出手机准备打开某款消消乐游戏打发打发时间。　　 然而就在这会，屏幕上不适时宜的跳出来一条微信提示的图标。　　 顾宁随手将消息划开，正准备接着点开消消乐，又连着跳出了好几条信息来，没办法，她只能返回点开了微信，一看，赫然是张柏岩发来的消息，连着又四五条：　　 ——“工作时间认真的！”　　 ——“怎么还玩起手机来了？”　　 ——“你是看不到我发的消息么？”　　 ——“还不快收起来！”　　 ——“别以为实习期没法扣工资我就整不到你了！”　　 顾宁：“……”　　 她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摄像头，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种这会正在被某人窥伺的心悸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还是顶头上司盯着在，顾宁很识时务的抛弃了继续点开消消乐的想法，摇了摇头后，才乖乖的将手机又塞回了口袋里面。　　 同时，顾宁也不打算在等着吴小颖自己想通了，她不紧不慢的说道：“钱多多死了，吴杨树死了，张橙也死了，连着妇幼保健院的葛三都已经得了癌症躺在医院里，你们以为你自己自己现在还是安全的么？”　　 “深渊永远是敌不过光明的，你们以为真的能一辈子藏在那些暗黢黢的犄角旮旯里么，即便你们真的可以躲得过去，黑暗中潜伏着的野兽以及汹涌的暗涛一样也不会放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