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季宏宇,今年23岁,是个大四实习生,实习地点是前段时间拖朋友给介绍的一家小学,后天我就要告别同学,开启我的实习生活。 同宿舍八个人,全是一群屌丝,临走大家伙在宿舍拎了两件啤酒,买了点花生米,盘腿唠了一夜嗑。 说真的,以前我总觉得宿舍这帮子都是没心没肝的逗比,现在才知道,真正离别的时候,只有这些人最值得惦记。 我酒量不怎么好,喝了几瓶啤酒就歇菜,其他人还在吵吵嚷嚷的时候,我一个人拽了大衣走出宿舍门下楼。从三楼往下,台阶一共一百一十六,这时候外面天色很黑,夏季的夜风凉飕飕。 宿管大爷正在看二人转,压根没注意到我,我一声不吭红晕着脸醉醺醺朝外走。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食堂,熟悉的小超市,还有前方那面巨大的天鹅湖。 那是我们学校情侣游玩圣地,在校四年,我一个女朋友都没混到手,临走了还是孤零零的单身狗。 扒开长长的柳树枝,我坐到湖旁边的长椅上。 出来的时候大概是九点多,宿舍十点锁门,我今天晚上就没打算回去。 围绕天鹅湖一周有很多长廊,只有我屁股底下这个坐了单身一个人。我眯起眼睛使劲儿朝湖中心瞅,听说这里的黑天鹅都是三门峡引进的,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吃过天鹅,临走了拽一只烤了也不错。 天上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很圆,是个好日子。 我迷迷糊糊的坐着,只感觉到周围长椅上的人们一个个离开,嬉笑声逐渐消失,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紧了紧大衣,我蜷缩到长椅上,半晕半醒地睡起来。 正后半夜得难受的时候,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把眼皮子用力撑开一条缝,混沌中看到一个影子,蛮高的,应该是个男人。 他似乎也看到了长廊上睡觉的我,顿了顿,仍然走过来了。 男人坐到我旁边的长廊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鬼似的死寂。我正脑子发晕,瞅了一眼就接着闭上眼睛。没过多久我听见一阵低声喃喃自语,那人面对天鹅湖,嘴巴里慢悠悠地、轻飘飘地说着什么。 “两百万”“全赔了”“母校”“对不起”。 我脑仁生疼,努力想听清他说什么,但只是徒劳。晕晕乎乎的,那人开始脱衣服。他脱的很慢,很有条理,一丝不苟的样子。 先把手腕上的表取下,掏出手机,脱下西装外套,取下领结,脱掉衬衫裤子,然后把所有衣服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在一起,把手机钥匙钱包手表放在上面,最后把东西小心地放到湖边。 偌大的湖边只有我们两个人。 周围很静很静,偶尔几声细小的虫鸣。一棵棵柳树纤长的枝条在夜风中摆动,犹如女人的头发。 他就在我身边,目测三米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整理衣裳,发出一声声悉悉索索。 我看见他最后扭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漆黑的眼睛好似正对上了我迷蒙的眼。他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脚,踏进了五米深的湖。 哥们儿……你冷不冷啊? 我想把他叫回来。学生会不是说,这湖禁止游泳吗? 支撑了几下,绵软的身体好似烂泥似的不听使唤又倒了下去,我捧住针扎的脑袋呻吟几声,用力眨眼去寻找他。 月光下平静的湖面没多久就传来剧烈的挣扎,我好像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救命,湖里的人死命扑腾,清晰的水花声拍打在我耳边。 “你等等,我去救你。” 我有些幸灾乐祸,看吧叫你游泳,等会儿哥给你捞上来训一顿。 花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我摇摇晃晃走过去,眼前的景象都分成了好几份,摸索了半天也没到达湖边。他的手机忽然亮起来,好像有谁打电话,我就看见屏幕上闪烁的时间点,1:34。 我七拐八绕,最后却好像越走越远。记忆中一双拼命探出湖面的手遥遥向我求救,我踉踉跄跄伸手抓了一把,指头里满是空气,看得我一愣一愣。 “假的吧。”脑子艰难转动,我不再理会身后的叫喊,一个人慢慢走到宿舍楼后头的厕所,蹲到马桶上昏沉睡起来。 ——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去。 喝酒一直是我的弱项,昨天喝多了,只记得自己出了宿舍,等醒来就发现我趴在厕所。这么一想我酒品还不算差,最起码喝多了还知道找个窝,不至于大晚上的在外头被冻成狗。 回宿舍的时候,全宿舍都横七竖八趴着。他们昨天比我还疯,我顶多喝了几瓶啤酒,这群可是真金白银的酒精兑水二锅头。 推开门进去,冲天的酒气扑鼻,我嫌弃地看过,七个人一个不少全都醉晕在宿舍,死猪般睡的香,我居然是唯一一个清醒的。 我敢肯定这群傻逼一定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出去过。 “起床起床,这特么都几点了!” 我趁着他们没醒一个挨着一个狠狠踹过去,叫你们平常丫的老是抢我零食! “卧槽赵腾飞尼玛下黑手!”被我踹了三四脚他们才捂着屁股醒来,一个个骂骂咧咧。我回骂过去,闹腾了一会儿,把宿舍收拾爽利,一群人结伴到楼下买些绿茶醒酒。 我们住的宿舍在博学路在尽头,澡堂、超市、食堂都在这条路上,笔直走过去就是,包括前方的天鹅湖,那可是我们学校一大特色,情侣集中圣地。 趿拉着拖鞋下楼,我们径直走到超市门口,刚要进去,便听见身边两个正离开的妹子聊天。 “天鹅湖死人啦。” “不是吧!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同宿舍的猴子直接厚着脸皮凑过去,“美女,啥死人了?” 两个女孩指着前方,“看到没有,那么多人,警察都来了,听说是昨天晚上自己翻墙进校园自杀的。” 她说完后我睁大了眼睛,因为我居然从脑海中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夜晚的天鹅湖旁边,高个子的男人把脱下的衣服整整齐齐摆放,他看到了躺椅上的我,我也看到他毫不犹豫跳下水……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双死命扑腾求助的手上。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我瞬间白了脸,浑身血液好似冻结,一股子寒气从脚底升腾。 昨天晚上难道我还去了别的地方?那个地方正好就是天鹅湖? 我感觉呼吸都颤抖起来,心脏跳动也跟着越来越凶,冥冥中好像有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我。 “我们去看看!”猴子兴致勃勃地吆喝,一帮子人都往那边去。 我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推脱:“你们去吧,我回宿舍。”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让我哪怕靠近那个地方一点点都不敢。 “回宿舍干嘛,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走走走,哥几个架住他!”猴子大笑着,其他人架住我的胳膊硬生生把我拖了过去。 我简直想把这几个傻逼踹死,他们一定在报复我中午踹的那几脚。 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妹子瞅着实在丢脸。我挣脱他们的手骂骂咧咧自己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安慰我自己。 就算记忆中的东西是真的,说到底那人是自杀,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凭什么要害怕? 这么想着,我挺起胸膛也跟着众人看过去。 长长的警戒线把整个通往天鹅湖的口完全封死,七八个警察正在取证。由于报警时间短,打捞的船只还没有过来,这会儿尸体听说还泡在湖水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天鹅湖下面全都是淤泥,人一旦掉进去就会陷进去,尸体连飘都飘不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室友恶作剧让我看的一张图,那是个死在浴池中的女人,尸体浸泡在水中十五天。整个身体肿胀的像个气球,身上的肉烂泥似的化在水中,把白水染成了血红色,关节处的骨头裸露在外面,馒头似的脸上,两只眼珠子死鱼般呆滞。 那张图曾经让我一星期没吃下肉。 昨天晚上那个活生生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此时此刻大概也悬浮在这水面之下。他应该闭着眼睛,脸色发青,再浸泡上几天,或许就会和上面的女人一样烂成泥。 胃里泛起酸水,有种想作呕的冲动,我强行咽了下去。 因为警戒线的缘故,整个天鹅湖都不允许靠近,往日里热热闹闹的长椅此时都空着。火辣辣的太阳光照射在湖面上,犹如铺开大片大片的金子,煞是好看。 夏季本来就天热,大太阳火辣辣,人这么多一会儿就晒得冒烟。腥咸的湖水吹过来扑到脸上,一想到其中可能混合了尸体的气息,我便再也忍不住赶紧走到一边去。 “尸体呢?” “啥也没有。” “听说沉在湖底。” 耳边各式各样的音色聒噪,我忍住恶心,强装镇定地朝身边的人打听:“哥们,查出来了没有?自杀他杀?”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自杀,但昨天晚上我也待在这里,我不敢肯定警察会不会找到什么证据然后判定我有罪。我还年轻,我的生活刚刚开始,绝对不能因此抹上污点。